初识楚怡是在火车上,9069。
早上是秋天的早上,有一个好的太阳。唯一使人惋惜的是,火车晚点。候车室一片哀声。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孤独怀寡,白眼翻个不停。
绿皮车早该被这个时代淘汰了,也许是人多。铁轨上仍然有这种事物,它一旦开动起来,整个地都在震惊。
思绪飞到东西南北,播音员说车已至站点。霎时间候车室人头耸动,一呼儿朝站台挤过去。没人想因错过这趟车而留下遗憾。
我拖延得可耻。特立独行的人当然可耻。
站台不比坐台,坐台者面带笑容。此刻站台上的人们没了方冲向站台的兴致,一个一个垂头丧气。仿佛因大意而招来婆家训斥的小媳妇。
约三刻钟过去,主角方姗姗来迟。向着一节一节蠕动的车厢,人潮又躁动不安来,把我留到后方。倘是战场,这些人也是顶好的战士。我是受佑的通讯员。拖着一个硕大行李箱,像护一个装着手榴弹的大盒子。
徐踱到车上,四面楚歌。我几乎被横七竖八的行李和一地花花绿绿垃圾阻碍,遂抱起手榴弹盒子采取“跳式”前进法,一边跳跃,一边盯着我的车票寻找栖身之地。
安放好我的可笑行李箱,坐定,这时候注意到我的“车友”——对面坐的竟是个白皙可爱的姑娘。
“hi!”她先冲我打招呼,我醒悟过来。若要表示友好,首先或许该打招呼。
“嗨”。我说。
她好像被我逗乐了,一下子笑出声来。于是我搭着拥有一点笑容,脸本来有点僵,这一下好多了。
在这样的旅程里,这样的车子里,我想任谁无故接受了这样的笑容都会不适应的。高贵冷傲的人有时也不得不乘这样的车子,也许这类人,才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去上学吗?”她似乎很无聊,急于拉开话匣子。和我。在这样的车子里。一个陌生人。
对的对的,谁要忍受寂寞呢。漫漫旅途哈。
“嗯哼,上学。”初次认识,之后再无瓜葛。我并不想说很多话。我应该好好睡上一觉,醒来时恰好夜晚。冷的睡不着的夜晚,可以帮助我清醒。不至于坐过站。错过火车我大可退票重新再来,我有的是时间,不是吗?
有次火车坐过站,只好在落下来的陌生城市过夜。便宜的小旅馆,我一个人进去居然分到双人间。房里还有个半百的大叔。我们聊的大概很投机,因为聊了一整晚,似乎忘了住旅馆的初衷。
但大叔一整晚哈欠不断,却始终不接我递的烟。
“你是什么大学?”
姑娘的话把我拉到那个邋遢的车厢里去。
“唔,卞州大学”。
我有点心虚。我的大学附属吉首大学,却不是。这种说法,像清朝韩国人说自己天朝人一样羞愧。
“那么,你好,同学!”她的干净的手甚至伸到了我的鼻尖。或许认识到我没有修过瑜珈,连忙缩回去一点,以便我能伸出手来。
“这么说,你也是卞州大学?”
我递出手去,脸上有些强忍不住而溢出的笑容。这是今天早上第二次笑了。这样的女孩子,即便在这种车子上,也无可抑止地发出光明。我心知她学优绩良,有一次9067的邂逅已然缘分所至。苍天保佑,我的对面没有坐个穷凶极恶的粗俗人,而是一个干净漂亮的姑娘。
但是姑娘说她的话还没说完,我问是什么。她微微一笑,带着可爱的狡诈,“卞州大学附属学院”。
说完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仿似打了什么了不起的胜仗。
“我想你叫我同学,并没有什么不对。”我也带着微笑,嗯,第三次?
不不,这场仗我赢了。我显得好高兴,开始遗忘要好好睡觉这回事。大脑里一双大手开始推我,这让我警惕。不露痕迹收起笑容。
“你是哪个系?”姑娘的声音带着点高兴,一点激动,还有一点,该是期待。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中文系。”话没说完,姑娘站起身来,一双手已经伸到身前,眼里满是感动。
那是一双没有戴饰品的手,修长白皙。双眼皮覆在干净的眼睛上,不时眨一下,表达对世界的好奇。
为了表示尊重,我也起身来。姑娘手摇一摇,示意握手。我从口袋里抽出手,轻拿住她的手,不是握,倒像牵着。
“我叫楚怡。”
“喔,是是,楚衣。好诗意。姓是好姓,名也是好名。惟楚有材,岂曰无衣”我又轻笑。
“楚字意苦呢,楚楚、楚楚,就是说我。但是名字不是衣,是怡哦。”
“怡字意甜呢。楚怡,楚怡。苦中有甜。这就是生活呢。”我似乎话太多了。
我竟然这么吝啬,从不愿多说一句。书读得少了,人就愚蠢。我害怕暴露愚蠢。
但这是多么好的一个姑娘啊。在肮脏的地方很干净,在杂乱的地方很得体。尽管笑起来会露出可爱的小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