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结见阿婷犹豫不决,他想,就算不杀我也要先把我困住再说。我很明白自己的处境。阿结跟我有仇,一定想我快点死。我听到阿结念咒的声音。我已经出来了,再想困住我,等下辈子吧。
我于是双脚一蹬,朝战场那边飞去。厮杀声越来越近,即使我到了战场,我也无法做出什么,因为我压根不知道哪个是敌人哪个是自己人。我再次坠入无助的迷雾中。
风在我周围吹过,也同样吹过我的整个身体,脸部的感觉却更为深刻,我想我那飘飘的头发也是要迷人的,如果没有风,它只是垂着,像我现在这样。但它却随风而动,我是不是也要动一下呢?
但我没有,我始终站在原地,脚像被彻底黏住一样,不是不想动,是根本动不了。直到战争结束,大队人马从我身边跑过,却没有人管我。我听见的是一个男人说,不要管他,他是敌人,但不要管他。
一场战争已经结束,他们撤的反方向就是我需要前进的方向。
结束了,我站在阿狗面前,听他诉说没有我参与的战争。简单地概括一下,就是两败俱伤。
阿狗说,你哪里去了。他明知故问,难道他不知道对手有一个懂得制造监狱的人存在?我说,除非你立刻把我眼睛治好,否则我永远都会在战争某个时刻消失。
他说,这眼睛能治,但需要眼泪,眼泪这东西不好找,尤其是在成年人身上。我们这附近都没有什么爱哭鼻子的人,也没什么小孩子,要这个已经麻木的成年人多流眼泪恐怕很难。他说了那么多,就是治眼睛需要眼泪。我就问他,要眼泪是口服的还是外敷的?
他说,口服外敷都要。至少也要两碗吧。
那个时候我没有告诉他我葫芦里装的就是眼泪,我不懂的是为什么眼泪能治眼睛,但这是虚构的故事,别太当真。
那天晚上,在小枝枕着我的大腿甜甜地睡去以后,我把葫芦塞子拔开,这塞子很厉害,往葫芦口插了那么久,跟我经过那么多风雨那么多颠簸,竟然没让半点眼泪洒出来。也不知道这眼泪现在变成怎样了。我要喝大半,然后把其余的都滴在眼睛里去。
不过,在我恢复视力以前,在此刻,周围该是黑压压的吧。听小枝说,今晚没什么星星月亮,天空就是云,即使我视力恢复我也无法看见什么东西。既然这样,我就喝完滴完就去睡觉行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姐姐在土里翻出来,全身是泥土,她说,你看见我了,不认识我了,还是没有看见我?你说话啊!我愣了很久,不知道怎么了,我觉得我看见她了,不然怎么知道她是从土里翻出来的。可是又不敢相信,也不知道是不相信她死而复生还是不相信我能看见了。
最后就是她远走的模糊的身影,走之前她说,我就知道,我一个鬼魂你又怎么会看见。
我有点害怕,但我感觉到眼睛有点刺痛,那光线啊刺得我特别不舒服。尽管这样,我还是兴奋得要用”暴跳如雷”这个词来形容。我把小枝推醒,她极不情愿地撒娇两声,还是揉着惺忪的睡眼听我兴奋的喊叫,我满地跑,失明的日子要像飘了很长时间的泡泡突然间就破了。这使我感觉到一股自由,风继续吹拂我的身体,以后我爱干嘛就可以干嘛,再也不用收受到没有视觉的束缚。
小枝这才反应过来,她赶紧跑到我旁边抱着我,我赶紧拉开她的手把她拉到面前,我要好好看看这个女人。
这一看不得了,我以为她会有多漂亮又或者多丑,结果始终是出人意料,她正常得很,看得过去,皮肤紧致,也不是那种松垮垮的,好像一堆肉不乐意呆在那人身上要掉下来那样。我把她衣服撩起来紧盯着她肚子,肉是挺多的,但不像是赘肉,但摸上去又不是特别硬,还是软软的。
为什么呢?
她说,傻瓜,有谁的肉像你这样硬成一块铁的,米摸我的我也要摸你的。她把手伸进去,惊讶地一声叫,呀。
怎么了?我赶紧问她。她说,你的肉软了很多哩。随后她又弯下身耳朵贴着我的肚子,她说,听见没有。我说,听见了,肚子叫了。这意味着我会饿了,我是个人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小枝转到我背后跳上我的背,说,快走,你都是个人了,阿狗还会要你打仗的,一打仗就容易死人,走啊,怎么不走。小枝急得拍我的头。
可是,我的理想呢,就这样走了会错过很多机会。我可以留下来当将军帮他打败老钟,然后在分功劳时在他要兔死狗烹之前下手,把阿狗杀了。我要夺取他的政权。
小枝把我的后脑勺拍的更疼,她说,你做梦吧,你说杀他就杀他,那人家既然能当个老大你以为纯粹是靠运气的吗,那人家没本事能当这个老大这么久?小枝泼的这盆冷水让我直发抖,可是不试试我怎么会甘心,但一试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事情甚至人没到中年就挂了。
我背着小枝,不知道是该放她下来还是背着她走到天涯海角好。在犹豫间有个人过来叫我,那人是小枝的奶爸。我说,奶爸来了,怎么办。小枝说,别管他,要走就走,他这个人很烦的,别带他走。小枝见我还是没有动,她把声音扯大点说,喂,不是要走吗?是啊,要走,可是又舍不得这难得的机会,只要留在阿狗身边,我觉得总会有辉煌的时候。
奶爸已经来到,他喘着气说,老钟已经带着千万大军在东面的平原等候着阿狗,阿狗叫我来叫你赶快去。那个时候我明白阿狗已经很依赖我的不死的身躯,他是因为我怎么打都不会累怎么被砍都不会死才特别看重我,而现在,即使我还有能力打仗,终会疲倦,不能以一挡万了。
我说,奶爸,对不住了,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虽然我可以假装还是不死之躯,可是一旦受伤,就会纸包不住火。我劝你啊也赶紧走,说不定阿狗还会把你除了。
多日来我发现奶爸一无是处,不能打没计谋,除了会关心小枝的日常生活外对于阿狗来说真的是一无是处。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中原的那个主儿只叫他做奶爸的原因。所以,当我们从阿狗的世界中消失以后我猜百分之九十九这个奶爸就会毫无利用之处。所以我劝他走,但不能跟我们一起走,多一个人意味着多一份累赘。
可他却说,你们要走,我不拦你们,只是你们要仔细考虑,如果阿狗找着你们不会让你们从他眼皮底下逍遥快活的。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是你不必管我,我肯定会活下去。
我在等小枝说几句话,小枝却不说,好像这个奶爸跟他没关系。好吧,不想说就不要说,总之我终于下定决心要走。我说,奶爸,再见了,多多保重。然后我背着小枝朝西方跑去。当一个人习惯了做什么事情后脑袋就不会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件事情上,我就边跑边想,好像有一个梦正在破碎,但又没有碎成一块一块的,而是整个梦的裂痕错综复杂。我不知道要去哪里,而小枝似乎明白去哪里不是问题,问题是哪里没有战争。我觉得我应该去北方,虽然那里是阿狗的地盘,但是那里已经整治了很久,人人都在努力生产粮食,但绝大部分都要上缴给国家作为军粮。
我还是认为要去北方,至少那里是和平的,至少那里现在是和平的。
许多天以后,我们到达长城。长城现在是古怪得很,人们的工作状态是起早摸黑像拼了命干活。一个农民伯伯说,阿狗要统一天下,我们都同意,真希望这仗赶快打完,我们就自由了,种的粮食都不用怎么上缴国家,而且,还有中原的,南方的人民替我们分担这政府的粮食需要。说白了,就是有更多的人一起养这些官了。
而统一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呢,那么大的土地如此多的人阿狗又要怎么管理呢。你们想过没有,统一之后官员肯定会大幅度增多,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养一方官。其实你们没有减少负担,而一旦情况变得更复杂,负担可能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