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老头成为我的新班主任之后,我的日子非但没有变惬意多少,反而更加糟心了。显而易见,他从曹花那里取了不少经,对整个班级的情况早就了若指掌,曹花一定特别关照了一番,可能对他说过:“哦,对了,贝老师,这个班有个叫杨小和的男生,是个怪胎,很难管教,经常不完成作业,学习差,智力有问题,以后恐怕够你费心的。”而贝老头的做法也恰恰印证了这个看起来多少有些“丧心病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猜测,他特别喜欢找我的茬儿,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会一脸狐疑,像个特务似地紧盯着我,对我的字体挑三拣四,对我写的答案冷嘲热讽,他总会在评头论足一番之后再加一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原来的一些事情”,随后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和狡黠的笑容。我面临着比曹花当班主任时还要大的压力和屈辱,应对策略只有两种,吃和笑。
即使作为一个男生,我也是一个爱吃零食的男生,这点让我跟班里的很多女生有共同话题,可能那时的我就是“蓝颜”的最初级版本,一包包的杨梅肉、辣条堆在桌子上,供班里的“佳丽”们前来挑选,只要发嗲叫我一声“杨哥哥”的,我都慷慨打赏一包。在这一点上,女生们还是很愿意跟我接触的。我不断地用“吃”来诱惑着众多同学站到我这边,这样一来贝老头当中怒斥我的时候,就不会有出来补刀的“小人”,吃人嘴软嘛。在进入社会受到生活无情蹂躏之前,我还是挺有搞笑天赋的,动作夸张,语言俏皮的我甚至一度感觉自己有望成为以后中国最火的谐星。因为我胆子足够大,四年级的时候就敢上课接老师的“话把儿”,乐此不疲,老师经常在讲台上被气的嘴歪眼斜,而台下早就哄笑一片。吃着零食,演着喜剧的我当时傻乐傻乐的,贝老头再说什么难听的话,我都扛的过去。
四年级下半学年时,“小浣熊”干脆面开始风靡校园,并不是因为它本身有多好吃,而是每包里面的水浒人物卡深深吸引了我们。成本不到一毛钱一张的东西,放进面饼里面价格就涨了十倍,这应该是我们接触的最早的搭配销售策略了。小浣熊的出现让我在“吃”上又觅得新欢,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负心汉,忘掉了那些像糟糠之妻一样廉价的零食,从此和它们形同陌路。与一些单纯为了收集卡片的小学生不同,我既要水浒卡,有喜欢吃那个面饼,我们班有个小土豪,叫刘航,每次买了干脆面打开后都不吃,只把卡片留下,光那张“九纹龙”史进,他就中了不下十张。而他所有的面饼我都照单全收,撕开只有一袋的细粉料包,捏住一角,跟个癫痫病人似的抖着右手洒在面饼上,隔着包装袋把干脆面捏碎,捏的粉碎,再用手攥住袋口,摇上半分钟,让调料和面饼充分接触。有时候下课时间不够,就得铤而走险把这个留到上课吃。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贝老头正背过身在黑板上写着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我仰起头,把调好的干脆面往嗓子眼里倒,就跟大卡车往填埋坑里倒垃圾似的。此时,贝老头已经回过头来,我赶紧收起面饼,鼓鼓囊囊的嘴里使劲一抿,呛鼻的调料味儿就蔓延开来。我当时的同位是个叫张雪怡的女生,每次看我这副样子,她就一脸嫌恶地把胳膊肘往里收,生怕我一时憋不住把面饼像机关枪似的射在她身上。
“杨小和,起来读一下这首诗。”该死的贝老头肯定是故意让我难堪的,看到我吃干脆面的同学此时都笑出了声,贝老头却视而不见,装着一脸不知情的样子等着看我笑话。
“故人……”刚含混不清地读出两个字,干脆面的碎末就开始从我嘴里源源不断掉了出来,我成了游戏里的祖玛,不过那个蛤蟆是吐球,我是吐面,张雪怡的表情对我更加厌恶了。
“去教室门口站着。”于是,我就这样被贝老头赶了出去。下课铃声响起,贝老头从我身边经过,不屑地白了我一眼之后,快步向办公室走去。他没有说我是否可以回到座位上,于是我继续尴尬地杵在那里。其他人都在疯狂享受这课间十分钟,就连张雪怡这种平时装的高高在上自以为早熟的女生也会开始跟同学打闹。他们叫的声音越大,我的头沉的越低。
“杨小和,走,一块玩儿去。”王俊跑到了我身边。
我苦笑了一下,“贝老师还没让我坐回去呢,你自己去吧。”
“怕什么的,最后一节上数学,然后就吃午饭了,下午他就把这事儿忘了,走走……”他拉着我的胳膊想把我拽走,但我死死钉在原地,纹丝不动。见拉不动我,他就跟我一起站着,我让他走,他不听,还说“这有什么丢脸的,不就是罚站吗?!”
“给你。”站了一分钟,王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竟然是我从来没有中过的“双鞭”呼延灼!
“你怎么有的?”我接过来,欣喜无比,全然忘了自己还在罚站的事实,高兴地手舞足蹈。
“早上买了一包,就中了,送你吧,我也不收集这个,纯粹是因为饿了,才买来吃的。走吧,咱回教室吧,这里多冷!”
他就这样三言两语地让我改变了想法,“就是,贝老头没允许我回去又怎么样?本来自己就是个差生,还在这里装什么好孩子啊?”
一直到六年级,我才集齐了一百单八将所有的卡片,期间,光干脆面恐怕就买了不下五百包,“黑旋风”李逵、“智多星”吴用、“入云龙”公孙胜等,十包里面得有八包是中的他们。卢俊义、宋江还有柴进什么的,这些是最难中的,为了尽快集齐,我也急功近利地直接用钱去买上述的这些人物,三块到五块钱一张,当时可是下了血本。现在越长大,却发现自己的那份执着劲儿都慢慢消磨没了,不管什么事儿,稍微努力一下,感觉不行,就放弃了。
当陈小春扮演的韦小宝拼命要帮助“花姐”穿上那件从西洋弄来的塑身衣却最终崩断了线时,我忍不住狂笑,笑这个有点痞气却总爱装无辜的活宝还有一点也不妖娆却充满母爱光辉的花姐。那天晚上,看了每一分钟,我就问我妈这是演的什么,她告诉我这叫《鹿鼎记》,金庸写的。我问金庸是谁,我妈说他是个作家,还写过《射雕英雄传》。我当场表示不信,郭靖、黄蓉他们和韦小宝简直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差别那么大,怎么可能是由同一个人写出来的?但这些都没影响到我对这部剧的喜爱,我想能写出韦小宝这种人物的,不管出不出名,都是个好作家。
随着剧情深入,我更是开始崇拜起了韦小宝,并不是崇拜他的玩弄权术以及左右逢源,而是他从不痴迷成为武林高手,甚至有些反感武功的做派以及他的机智和撩妹技能。我模仿他的动作、语言还有那种坏坏的笑容,此时冯静成为了能让我检验自己模仿成果的“试金石”。
放学的路上,我就变成了韦小宝,称她“双儿”,她咯咯笑着,问:“你也看《鹿鼎记》了?”有时,我们闹了别扭,她不理我,我也会用韦小宝特有的誓言来逗她笑:“好了,双儿,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如果再有下次,我就是王八蛋,不对,还要加一个蛋,乌龟王八九蛋。”为了让她笑,我搭上了自己亲爱的父母。
一直到六年级毕业,《鹿鼎记》都在一遍遍被重播着,高峰期甚至有七八个地方卫视同时演,我能记住里面的每一句台词,但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有看烦过。甚至放学后,我还总拉着冯静、王俊来场角色扮演,我演韦小宝,冯静演双儿,而王俊就演大反派“胖头陀”,那段少林寺山下的英雄救美被我们演绎了无数次,越演越邪乎,因为我总是自作主张地加戏。一旦你喜欢上一件事,你会力求把它打造成你理想中的完美状态,而且当你的“助演”是唯一两个不讨厌你的人的时候,这种愿望就越发强烈。
贝老头的打击扔在继续,我无力还击,只能活在韦小宝的世界里,幻想自己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嚼着小浣熊,由冯静和王俊陪着,看着班级里的波诡云涌。
字数:2918
时间:2015-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