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港作为全国十四座沿海开放城市之一的重要海滨城市,最美的却不是她晶莹的海水,而是掩藏在城市大街小巷中的景致。
帆船型政府大楼、沿河路的老街,苍梧绿园那曲径通幽处的百年古树自不必说,在城市内的各条延伸的马路简直干净的不像样,沿途的外地人发出阵阵赞叹。
而那火车站旁沿途络绎不绝微微泛黄的树叶,婀娜多姿、随风飞舞。还有那远处的云台山脉,绵亘不绝,细柔柔的形成一个巨大的横壁,尽情呵护着这座安宁而平和的城市。
梁川自两周前与欧阳滴泉见面后,在经过了一系列的调查未果后,终于便下定决心一定要来欧阳的老家——连云港一番。他想要亲自拜访欧阳滴泉的家人,简单来说就是欧阳滴泉卧病在床的母亲和想必十分操劳的父亲。妄图寻找到案件的突破口,或者说加深对欧阳滴泉这名自己已认定的杀人犯的了解。
不知为何,心中已然认定欧阳滴泉就是凶手的梁川竟然会对这名“凶手”产生一丝怜悯之情。自己究竟为什么大老远乘了一夜的火车跑来这连云港呢?只是单纯的想跟欧阳滴泉的父母当面谈谈?那又该谈些什么?开门见山就说您家儿子欧阳滴泉是犯罪嫌疑人?还是杀人罪的犯罪嫌疑人?现在冷静的想来,梁川不禁感叹自己的鲁莽。即便是五十好几了,年轻时急性子的毛病也还是丝毫没有减退,反而变本加厉起来。要知道,连云港可是梁川活到现在去过的最远的地方!
盯着火车站广场周围耸立的巨树,梁川无耐的摇了摇头,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的身影曾有那么一瞬间仿佛与欧阳滴泉的背影重合,这令梁川的心头为之一震。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姑且先寻个酒店住下······不对!还是先办事吧,现在方才晌午时分,若是事情顺利,兴许晚上便可乘坐火车返回武汉了。想到这里,梁川拍了拍了疲惫的脸,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透过出租车的窗户眺望窗外,树木之清新、道路之整洁令人赞叹。大概是由于城市幽雅和清扫干净的缘故,真是托了奋战在第一线的环卫工人的福了。
在欧阳家附近,车子驶进僻静的小巷子里,宽度正好,虽有成排昏暗陈旧的小房子,路面却依旧干净的不像样。这时,驾驶座方向传来了司机浑厚的声音:“巨龙街16号到了。”
连云港出租车的起步价为七元,比起武汉稍稍便宜了些,从火车站经过约莫五个红绿灯到达欧阳家也只用了十一块钱。
小城市还是蛮方便的,带着这样的感叹,梁川敲响了欧阳滴泉家破旧的红漆铁门。
“请问您是······”门被缓缓打开一条缝隙,缝隙中探出一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男子满下巴胡子一脸迷茫的脑袋。
“您好,请问是欧阳滴泉的父亲吗?”
“我是。”
“打扰了,我是这个······”说着,梁川从上衣西装的口袋里掏出了警察手册。
“警察······武汉?”仔细端详了一番梁川手中的证件后,欧阳滴泉父亲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继而他把铁门完全拉开,将梁川请进屋去。
“这就是那个欧阳滴泉的父亲吗,还真是完全不像呢!”梁川仔细打量着走在前头的欧阳父亲,他的个子并不高,身形却很健硕。想来是平日里坚持了锻炼。如果情报没有出错,此时的欧阳父亲该是遇到了人生中重要的一道看似根本不可逾越的坎,可他挺拔的身姿以及虽然邋遢但面挂的自信的微笑则无时无刻不在暗示梁川:“我没有被困难击倒!”
尽管欧阳滴泉的家位于一个看似“贫民区”的偏僻的小巷内,但其房屋内部的装潢却极尽奢华。先不论罢在大厅里显眼的钢琴和悬于头顶的投影仪,单是用来装饰房屋的花草,所选的也是花中贵族,价格不菲的嘉兰和郁金香。
梁川不习惯的将脚踩在实木地板上,抬起头来,红木的沙发与桌椅顿时尽收眼底。而自家用的瓷砖地板和精致雕刻的桌椅虽都是梁川用心挑选的,但相比之下实在有些黯然失色。
正在梁川沉醉于眼前的豪华之景而赞叹连连、忘乎所以之时,欧阳滴泉的父亲将他拽回了现实。
“梁警官,请问······您有什么事吗?”毕竟是面对警察,这让欧阳滴泉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战战兢兢。但立马,他又面不改色道:“不好意思,失了礼数。来,您请。”说完,他将梁川领到了沙发前,在将杂乱分布的抱枕从沙发上拨开后,示意梁川请坐。接着便背过身去走向了厨房。
火车上真是有够脏的,梁川略微掸了掸屁股上的灰尘,空气中便卷起了一阵灰色的龙卷风。直到这掺杂着异味的龙卷风停后,梁川才坐在了沙发上。
不一会儿,欧阳滴泉的父亲端着两杯茶水缓缓走来,顿时,一股浓浓的茶香弥漫了整间客厅,沁人心脾。
欧阳滴泉的父亲也挑了块沙发居中的位置坐下,率先啜了口茶水,正色道:“梁警官,我看了您的证件,您是······武汉来的吗?”
······
见梁川沉默,欧阳的父亲似乎并不意外,他再度开口:“您不用介意,想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犯了些事吧······从中学时期起,这小子就时常惹些麻烦!”
梁川还是保持沉默。他由衷的感到一丝悲哀。看来眼前的这名操劳的父亲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的儿子究竟犯下了多么严重的错误,他的儿子将一辈子手带枷锁,永世不得改变。
话又说回来,此时眼前这幅正襟危坐的愁容满面的身影俨然和几年前的自己如出一辙。
念及此地,梁川的心头涌上一股怒气。
“犯事?这可和中学时恶作剧的犯事不同!”
欧阳滴泉父亲的脸部抽搐了几下,咬了咬牙像是费了好大劲才从牙缝中蹦出句话来:“是和之前报纸上报导的武汉大学杀人案有关吗?”
“您还挺了解您儿子啊。”梁川冷哼了声。
“······估计武汉大学是封锁了消息。所以后续的报导我也······打那孩子的电话也一直关机,写信给他他也回了信,但仍旧没提到这事······”
梁川见到欧阳滴泉的父亲一脸委屈的模样,简直像是自己犯了错而非儿子犯错似的,由此气又不打一处来:“您儿子还真是厉害呀,居然代替了死神去审判别人的生命!”说这话的时候,梁川着重强调了“您儿子”三个字。
剩下的时间客厅里是死一般的沉寂。唯一曾打破这寂静的就只有不经意从欧阳滴泉父亲手中滑落的茶杯的碎裂声。就连屋外的风儿也停止了呼啸,鸟儿停止了歌唱,就连一丝相隔不远马路上的汽笛身也未曾出现。
梁川怜悯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目光呆滞的男人,想到自己几年前也曾摆弄过同样的神情,心下唏嘘不已。
“梁警官,您喝酒吗?”欧阳滴泉的父亲显得异常憔悴。
“我好像还从未醉过呢!”
“是嘛,那我要是喝断片了,可得劳烦您了!”
“谁知道呢,兴许今儿个我的第一次醉酒就献出来了!”
盐河巷老街是连云港市人民政府专门为广大市民所开发的特色古文化街,不过说是“古”文化街,其实也只刚刚建成不到五年而已。
在蜿蜒曲折的小巷内,各式小吃的店面鳞次栉比的排列着。不论是巴蜀的川味火锅、京城的吊炉烤鸭还是西洋的牛排披萨,在这里循着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你都能寻觅到它们的踪迹。每每夕阳西下之时,港城人民便会三五成群的聚集到这里,或吃或玩,一派安乐祥和的景致。就连寻常时分与众人格格不入的广场舞大妈们,此时此刻的舞姿也为这热闹的气氛点缀了不少。
时值傍晚,盐河巷内一家名为“王氏火锅”的店里。
欧阳滴泉的父亲一口饮尽了易拉罐中的啤酒:“这家店原先是在我们家那边,后来几年前这盐河巷老街建设完毕后就立马搬过来了。鉴于他家的口味实在独特,是故类似于我这样的忠实的老顾客也会时不时不远万里的来这儿吃饭。”说罢,便朝一旁经过的老板娘微笑着点了点头。
梁川没有作声,他仔细环顾了一下这家小小的火锅店。店面并不是太大,估计只有三十来平方,刚好够摆下四个大圆桌和两、三个小桌,这些木制的桌上都挤满了顾客。烈火洗礼的锅中的辣汤“嗞!嗞!”的冒着泡,一股川香味悠悠扬扬的飘入鼻中,着实诱人。但是眼下,梁川可没心情去享受这些。他所关注的是坐在面前的这名面挂微笑的男人的真实身份。
虽然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但欧阳滴泉的档案上白纸黑字的注明着“父母离异”的字样。既然如此,这个男人是谁?就是欧阳滴泉那离异的父亲?暂且不论长的像不像,光是凭借着多年刑警的直觉,梁川便打定此人非也。
“欧阳先生······”梁川话说了一半便被稍有醉意的欧阳滴泉父亲所打断。
“别!别!别!我可不信欧阳!”
“什么?”
“梁警官,您这功课可是做得不足啊。您不会是一直把我当成那孩子的亲生父亲了吧?”
“亲生父亲······这么说您是······”
“虽然没有向有关部门登记,不过事实上我是履行着那孩子继父的职责的,不过就目前来看,恐怕并不是太过合格呀······”说着,他搔了搔头。
这么说来,酒鬼老王好像还真是说过这么一档子事儿。虽然档案上显示欧阳滴泉的父母离异了,但就老王的额外调查显示好像欧阳滴泉的母亲又再度找了个老公,在欧阳滴泉的同学朋友的印象中欧阳滴泉似乎还是存在着父亲的,那些同学朋友甚至不知道欧阳滴泉的父母曾离过婚这件事。没想到眼前的这个男人竟是欧阳滴泉的继父。梁川思忖着,欧阳滴泉的继父再度开口。
“我呀,是在那孩子刚刚升初中的时候进入他们家的。说实话,我并不了解那孩子的生父是什么样的人,也无法去指责丢下他们母子女三人的他的生父,毕竟我也是曾抛弃过妻子孩子的臭男人。我背负着良心的谴责将一切的爱倾注在那孩子身上,我甚至一度认为他就是流淌着我血脉的亲生儿子,但事实上每次望着他那精致的与我这种粗犷五官全然不像的脸庞时,便会兀的惊觉,原来我终究只是名友好的叔叔罢。
梁川没有打断他,他的内心也是五味杂陈,他的思绪飘到了上海监狱梁天德那里。
“后来,有一天,我突然反应过来,原来我对那孩子的爱只是建立在对他的母亲的爱恋上。”他猛灌了一口酒,哽咽着:“但是啊,当那孩子去外地上学的时候仍是令我非常挂念呢!人就是这样的动物么,是指所谓的日久生情吧。”
“据我所知,欧阳滴泉的母亲是身患重病的吧。”即便知道不是谈这种事的时候,但梁川还是硬着头皮提及了此事。没办法,有的时候警察就得要摒弃一切私人感情,他的职责是查案而不是作为别人倾诉烦恼的对象。
不过欧阳滴泉的继父好像并不在意,他轻松的答道:“是的,是胃癌。不过尚且还是早期,并不是毫无医好可能的。”
“还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欧阳滴泉的继父从沸腾的红汤中夹了一片毛肚送入口中:“请便。”
“听说,您破产了。”
“差不多吧,不过情况也还不是太坏啦,没什么大不了的。梁警官您恐怕是想询问有关于那孩子他母亲的医疗费用吧。报纸我也看了,听说那起案件的死者身上的数万元现金不翼而飞。”
不愧是在商场上打拼多年的老江湖,他敏锐的观察力令梁川咋舌。
没等梁川回过神来,欧阳滴泉的继父再度吐出连环炮:“梁警官,虽然我并不指望能帮那孩子翻案什么的,但是有一点我可以以我的名誉起誓,那孩子的母亲的医疗费用的每一分都是我亲自交付的,如果您想说那孩子是因为母亲生病急需医疗费而杀人,那我是不敢苟同的。说句难听的,就算是医治癌症的钱,对我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此时,欧阳滴泉继父的语气突然变的极具威严。
“嗯······不过您多虑了,欧阳滴泉只是有嫌疑而已,还没到定罪的地步,更别说翻案什么的了。”说着,梁川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但是啊,阿真还真是可怜的女人啊······”欧阳滴泉的继父独自发出了感叹。
“阿真?”
“哦,不好意思,刚才是我在那儿自言自语呢。阿真即是那孩子的母亲,你想啊,一个女人的两个孩子,一个已经进了监狱另一个如您所说有很大可能进监狱,她自己又身患重病······诶,这时候我便更加得待在阿真身旁了······”
“不好意思,今天勾起您不好的回忆······”梁川诚恳的道歉。
“哪里,都是事实罢,我说出来倒还好受些。我这半辈子阅人无数,额,当然,是无法同梁警官您想必啦。不过梁警官我见到你第一眼便感觉您是个好人。”
“好人?”梁川微微颔首。
“对,好人。这年头好人不多啦。您一个资历这么老的警察,为了查一个案子还千里迢迢专门从武汉跑到连云港来,我实在是佩服的紧。是以才萌生请您喝酒的想法,我也想有个同龄人听我诉苦啊。”说到这里,欧阳滴泉的继父苦笑了几声。
“哪里,您过奖了。”说完,梁川正色道:“话说,您方才提到的‘已经有一个进了监狱’是指欧阳滴泉的妹妹欧阳漪兰吗?”
“是的,我们的小兰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我想知道两年前那个事件的真相。”
“这,我恐怕无法回答您。这是秘密,请恕我拒绝。”
“那,您能告诉我关押欧阳漪兰的监狱所在地吗?”
欧阳滴泉的继父凝视了梁川一会儿,干笑了几声:“您还真是锲而不舍呀。罢了,我就告诉您地址吧,您若是想知道那件事的真相,自己亲自去问吧。不过说实话,真相太过复杂,以至于小兰和我讲了许多遍我愣是没听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您自己去问吧。就是不知道小兰那孩子见不见您。”说罢,欧阳滴泉的继父从怀中掏出一本黑色的小本撕下一页,用笔写了写,递给了梁川。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