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春风爹娘还有奶奶要回云山去了。李耘嵇请了一天假,和春风回到春风家,一众人拿着许多东西上了马车。
云山远,到得云山就赶着去大伯家吃饭了,大伯一家子见着李耘嵇磕头跪拜,他们在这乡下,哪里见到过这么大的官员,顶多个里正来收税。
李耘嵇就待了个吃饭的功夫,附近的父老乡亲还有云山最大的官里正,得知春风嫁的夫婿是京都的官员后都跑来见礼。李耘嵇哭笑不得,他并不是来考察地方民生的。
本来要多待会儿,春风舍不得爹娘,偏自家相公身份高,还没和爹娘再絮叨絮叨就被里正和亲戚们抢话。只能和李耘嵇又匆匆上车回京都去。
“李大人,下官一定好生侍奉爹娘。”里正追着马车叫喊。
“他侍奉他爹娘很荣耀么?”春风不解。
“是我们爹娘。”李耘嵇摇头解释,这个里正溜须拍马的功夫很到家。
“哦。”春风没再搭话,又恐和李耘嵇不说话尴尬,便闭眼假寐。而李耘嵇面无表情的看着春风,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小窗格,皱着眉她睡得着?鬼信呢!
但春风忍功了得,硬是挨到了李府。
春风没有进李府,而是回了自己家。
“我把我屋里的东西也整理下。”其实没什么好整理的,就是不想和李耘嵇待在一处,免得吵架。李耘嵇岂能不知她是要避着他?
“我跟你一起。”李耘嵇不管春风同意与否,下了马车走在前面。春风只得小媳妇似的在后面跟着。
没什么整理也变成必须整理了。屋子里还有些小玩意儿和话本子,春风打算带回府里,李耘嵇则是东看看西看看。
打开衣柜,里面有些衣服这段时间也可以穿。李耘嵇站在那里看春风拿了衣衫出来叠着。
“还有什么要拿的?”李耘嵇走到衣柜面前。看见衣柜里左边放的冬装,中间有白色的毛毛,他记起过年那天春风穿的就是那个,他在梯子上看见她跑来,像只兔子朝他奔来,手不由准备去将那件狐裘取出。
这边春风看李耘嵇手伸向她衣柜,吓了一大跳,里面可是有孙墨辰的春宫图啊,李耘嵇不知道那是孙墨辰的,可春宫图多么污秽的东西,他要是看到了,岂不是要发怒?
“不准碰它!”春风一声大吼。李耘嵇手一顿,停下没动。
“我为什么不能动?”他隐忍着心里的不快,勾着唇望向春风。
“呃,呃,这是春天,我不用带冬装回去。”春风跑过来,看见李耘嵇手伸向的位置是冬装,支吾着说。
“是吗?可我喜欢。”李耘嵇见春风这般大惊小怪,转头将狐裘取出,眼尖瞥向下面,赫然一本春宫图压着。
“娘子好雅致啊~还喜欢看这个?”声音里带着戏谑,春风尴尬的看着李耘嵇手里举着春宫图向她说着。李耘嵇好像没怎么生气,她趁热打铁。
“这是出嫁前每个女子都要看的。”她可没说瞎话。
“是么?”李耘嵇竟然当着她面翻起来,开始翻着脸色还好,渐渐抑了嘴角,最后猛的一合。将春宫图扔在地上。
“你出嫁前要看孙墨辰画的?”声音清淡,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不过,李耘嵇是怎么知道这是孙墨辰画的?春风一愣。
“你怎么知道这是孙墨辰的?”春风没看过那春宫图,不知道里面还配有文字说明。
“他送你的话本子最后一页不是亲笔写了么?这春宫图上的字不是一模一样么!顾春风,出嫁前看来你就瞒着我呵!”名满北梁的大儒生孙墨辰的字迹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李耘嵇冷眼看着春风,她嫁他是不是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愿意,那个以前跑去跟他主动提婚姻的姑娘,是不是心里也开始有了别人?
春风不可思议的看着李耘嵇,原来,那个话本子最后两句是他抹去的。
“我瞒着你作甚么?不过是他送的个话本子,我怕你不高兴,就没说,这册子也是朱朱送给我看的,我看都没看!”春风亦是气了,面对着李耘嵇,手团成拳头。
“你看没看,你心里自知。这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连着两回都是他,春宫图是他,救人也是他,这几天见着我就躲着我,我碍着你顾春风的眼了是不是?”李耘嵇嗤笑。孙墨辰那么巧合么?他总要去查查的。
“你碍我眼?明明就是你有事瞒着我,我跟孙墨辰什么都没有!”春风剁脚,这巧合是她弄的么!李耘嵇他自己有问题还疑心她!
“我什么瞒着你了?”李耘嵇一下沉静下来,探究的看着春风,她脸涨红,什么事情让她认为他瞒着她了?那日在百湖,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李耘嵇眼一眯,颇有深意的看着春风。
“李耘嵇,百湖那日,你猜我落水之前在哪里?”春风有些想哭。李耘嵇靠着衣柜不说话。
“我在桃花园最里面一片儿草地上躺着,听见两个人在说话,一个是皇上的妃子,一个是你!我想自己听错了,就离开要去崇华门等你,因为你那天没有休沐,怎么会出现在百湖!”春风看见那女子靠着李耘嵇,心里酸涩不堪。
李耘嵇半响没有说话,皱了皱眉,春风等着他解释,然后想他们又可以和好如初,小罗说坦诚相待,她等着他坦诚!
春风失望,“我病的第二天晚上,去书房看你,你好久都没有回来,李耘嵇,你没我想的那么情深!”说罢,手抹干眼眶里掉出的泪珠子,打算出门透透气,心里难受死了,她看错了人,嫁错了人,自己在李府就是个外人!不甚相干。
李耘嵇在背后出了声。语气里怅然偏又音调平淡。
“我的亲生母亲是娘的姐姐,她十七岁认识了当今的皇帝,家里原本有门亲事,皇帝却抢了母亲入宫里,把定亲的那家找个理由灭了人口,母亲不知,但母亲并不喜欢皇帝,也不喜欢待在宫里,托人给家里带信说在宫里不欢喜。被皇帝知晓,皇帝发怒,将外公外婆在嘉善城的生意毁了,娘来了皇宫告诉母亲,母亲怀了孕,皇帝不知,母亲去向皇帝质问,两人大吵一架,母亲进了冷宫,身体一天天衰败下去,她用钱买通了守卫,逃出了皇宫,等回到嘉善城的时候难产生下我后就去了。舅舅进了武林说要报仇,却被人困在天山,十多年我都没见着人,娘把我当做了自己亲生孩子,我没有幸福的开头,皇帝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一面喜欢着我,一面又怕我的身份影响了他的威望,春风,他和他的子嗣坐拥着这天下,而我呢?如履薄冰。他防着我,我自然也要防着他。故而安排人在他身边,希望他对我这个不见光的儿子能多点欢喜。”
春风僵在门口,不敢动。
“春风,这样的李耘嵇不再是你以前看到的那个书生,你又愿不愿意见到呢?”
这样一个内心深处充满恨,却又希望得到亲生父亲疼爱的李耘嵇,是春风从没有接触过的。李耘嵇隐藏得太好,除了他自己,没人看出来。可是,这样一个李耘嵇好让人心疼,原来他瞒着自己是不想让她碰触到他的痛。
春风转了身子,看见李耘嵇一脸冷漠的看着她,她一直以为李耘嵇天生凉薄,可是并不是这样。春风咬着唇扑进李耘嵇怀里,手紧紧的怀着他。
“李耘嵇,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春风头埋在李耘嵇的胸口,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我五岁的时候,跟春林去街上买糖人吃,买完回来后遇过你家,你和寻一正准备出门,有坏小孩跑来抢我和春林的糖人,我们打在一起,为了防止糖人被碎掉,我们一致同意让你和寻一帮我们暂时拿着,你也同意了,待我们打完架后,我和春林得意的朝你走过来,寻一手里的糖人还在,你手里的却只有根竹签子了。”春风蹭了蹭李耘嵇的衣衫,笑起来继续说道。
“我问你,我的糖人儿呢?你还记得你怎么回答的么?你说掉地上了,我往地上瞅了又瞅,愣是没发现,抬头看你,你嘴角却有糖渍,分明是你自己吃了还骗我。我当时气得哭了,还踢了你几脚。结果第二天呢,你到我家,手里拿着两串糖人递给我,叫我莫生气了,我觉得李耘嵇对我真好,吃了我一糖人却给我两糖人。”春风抬头望向李耘嵇。
李耘嵇的脸终于松动,眼神柔和,低头亦是看着春风。
“春风是要安慰我么?这故事不好听。”
春风嘟着嘴哼了声。“我讲一个故事是要告诉你,无论是小时候幼稚的你,还是现在复杂的你,你对我好,我就愿意天天见到你。”
李耘嵇把春风紧紧搂住,雨过天晴,幸好不幸的人生有他可爱的妻子从小到大都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