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眉离家后一个月左右，她嫁到外县的大姐柳凝霜因为难产而死，柳中元本就因为她的逃亲忧思郁结，再加上大女儿的死讯，不堪打击倒下了，秦少恭送信来时他已经躺在榻上不起，看到小女儿的信才有些精神，支开王仕后悄悄问了些她的情况，毕竟女儿和男子同处于闺誉不好，所以他托秦少恭帮送信给凝眉要她回家，凝眉如愿归了家，一直没有退婚的王仕趁机要求完婚，说是给他冲喜，柳中元怕凝眉又像上次那样偷偷跑了不敢勉强，不想凝眉自己答应了，说是父亲病的日子家里生意都是王仕在打理，又替自己床前尽孝理当应允表哥，不能让他的赤诚之心沦为笑话，于是婚事就定了下来。
可是柳中元到底心里不安，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她只字不提在外面的日子和照顾她的人让他隐约觉得有些事情不那么简单。所以只要看不见女儿他就担心她是不是又会消失不见，总要看见她站在身边才放心。
柳中元看着站在榻边的一对璧人，拿起药碗喝了药，问了些婚事的准备情况又睡了。
王仕去铺子查看生意，凝眉则独自回房。
左右离晚上还早，她拿起床头王仕这几日为她从书铺买来的话本坐到窗前准备看，如花卧在她膝上尾巴摇来晃去。
刚翻开，空中突兀地传来些微清冷的男声，“我是不是该恭喜眉儿”？紧随声落，紫羽显出身形，凝眉愣怔，半晌，站起身慌忙掩上房门方稍显局促道：“师兄怎么来了”？
紫羽见她行止疏离已然有些不悦，愈发冷声问：“你一声招呼不打就走我不能来问问么”？
凝眉低首，呐呐道：“我做错事以为师兄并不愿意见我”。
紫羽挑眉“哦，何错之有”？
凝眉傻愣愣抬首盯着紫羽，想从他眼眸里看出他这话的意图，她亲了他，他明明很生气恨不得赶她走，如今她回来，他又一副不悦的样子，她有些不懂了！
所幸还不容她多想他又开了口：“子阳说小鱼把情鳞种在了你身上，你当知情鳞既是情蛊，如今你要成亲，你可知就算我们没有。。。。。。你也不能。。。。。。”他别扭的侧过头手抵着下颌顿一下才道：“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定在下月初六，表哥说是大吉”。
紫羽颦眉，掐指，还有十日，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他抓起她的左腕粗粗看一眼，冷声道：“我需回趟天界藏书阁，这个用的是禁术我还不知道怎么解，在我回来前你去和你表哥说把日子往后推”。
“只怕这事由不得我”。
“就这么急的嫁人，不怕疼死随便你”，这又冷又硬的口气噎的凝眉胸口发闷，一声不吭。
紫羽因她那句婚事由不得自己的话冲撞，就那么抛出了那句话，话中含着的愠怒他自己却不自知。
两人就这么不说话隔着两步站着，凝眉低首看着自己脚尖，紫羽凝视凝眉良久，叹息：“数月不见，眉儿和我生疏不少，师兄哪里得罪你了”？
这不是倒打一耙么，有了之前那档子事，多少都有些尴尬，她难道还能和以前一样拽他袍袖，为他梳发，就算他放下不介意，她也不能了。
她是个平凡的女人，不会去执着纠缠镜中花水中月的事情给别人造成困扰也令自己卑微，既然决定要孝顺父亲遂王仕心愿，总要做好为人妇的本分。
即使她很喜欢他不喜欢王仕也会慢慢学着忘了他去适应王仕。
老妖精希望她平安快乐一世，她也想。待到寿尽，冥界奈何桥上一碗孟婆汤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也没什么不好。
紫羽当然不知道凝眉在想什么，他只是对她的疏离很不快，他无数次想过他从天界回来该如何面对她的情感，唯一不曾想到的是他会醉酒拖了四个月回来，而她已经要嫁人。他甚至不用想那些拒绝她的话她已经很自觉的与他保持距离。
他都怀疑她当时说喜欢自己是不过是场耍笑。
“没有，只是不想给师兄添麻烦”。
“不想你为难”，又在心里默念。
紫羽叹口气，抬手揉揉她发顶，看着那巴掌大的小脸瘦了不少，爱怜的屈指在她鼻尖刮过，轻声道：“远着些王仕，不然自己遭罪，我这就赶回去查解蛊方法”。
凝眉乖巧点头。
是夜，在连续做了几个月桃花林白衣男子的梦后，梦境终于变了。
白衣男子站在虚无缥缈的云烟之上，头顶是片墨黑天幕，稀疏星子点缀其上，他的眉目就那样隐在黑暗中。
男子拿起玉箫吹奏起来，箫声悠扬婉转，似有绵绵情意道不尽，曲毕清润悦耳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好听么？这支曲子叫《意凝眉》，慰你我相思之苦”。
直觉是在问自己，凝眉冲着黑暗中的人傻傻点头， 男子手指自虚空划过，白光闪烁后虚空中悬浮着行字“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她看着那行字，心中酸涩无比，抬眸看，白色微光中男子的脸让她一惊，那赫然是紫羽，她失声“师兄”。
这一喊从梦中惊醒。
梦中的情景如此真实，她不由喃喃：“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情蛊的原因”。
可是那箫中的绵绵情意犹在耳边，那些无力与酸涩。。。。。。她茫然地望着虚空。
这夜注定无眠。
早膳时王仕望着凝眉眼底的青黑温柔询问，她含糊支吾过去，王仕也不再多问。膳后等妙手张给柳中元请完脉两人去绣庄试喜服。
大红的喜服用金丝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凝眉手指抚摸着花纹一寸寸收紧，心中忐忑，想起她初归家时的情景，彼时父亲躺在榻上，看见她喜极而泣，手颤巍巍地伸向她，她一下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抱着父亲的手，跪在榻边痛哭起来。
连着几日她亲自伺候父亲洗漱，喝药，用饭，渐渐她发现些问题，家里的大多事需要请示王仕管家才会着令下人去做，心生疑惑，无奈王仕当时亲自去外县送货，她只能等他回来。适逢此时秦少恭差小厮约见她。
他们约在莲湖见面，秦少恭提醒她自柳老爷病后，柳家水粉铺子的生意都是王仕在打理，由于柳老爷对他全权信任，柳家的生意伙伴现在都是在和他谈生意，凝眉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果然接下来少恭说：“凝眉还是心理有个准备的好，只怕柳家家业现在大半已落入王仕手中”。
凝眉再傻也知道家业落到王仕手中是什么结果，逆他只怕自己和父亲会无处所依，顺他那么他们的日子起码表面会和以前一样，唯一庆幸的是她知道王仕喜欢她，不会做出绝情的事。
王仕几日后归来，并不隐瞒，开门见山告诉她：“等表妹的这些日子，姑丈病了，家里生意就都由我打理，现在铺子和家里的事情确是需要我点头，你不必想太多，婚事不会退。”
“家里先前有两个通房，她们不会和你争宠，等成了亲咱们还住在这边，我每月回去一两次就成”，顿一顿又说：“表妹别想着拒绝，我今把话也挑明了，你若是不同意指不着我会怎么做，怎么说我是真心喜欢你，别迫我对你狠心”。这种话已经是明白白的霸占了，柳家又没打算招赘，他却说成亲后住在柳家，在听到他说到两个通房时她心里如同吞了只苍蝇。
她木木地站着，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她不忍病中的父亲知道真相，就这么瞒着，她能为父亲做的就是让他身体好起来，安度晚年。当父亲对王仕提出成亲欲委婉拒绝时她自己主动答应了。
她心里知道王仕并不是征求她和父亲的意见，他只是告诉他们而已。
那个时候，她只有自己不知道可以和谁商量，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再见到师兄，可见到了又能怎样呢？仙界不能随便插手凡间之事。
如今，眼看婚期将近也不知这蛊解不解得了，这大红嫁衣啊！将从此绑住她一生。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双眸如剪水，面色却略苍白，身后是王仕眯着眼笑容可掬，她的心却沉下去，沉下去。。。。。。
回去的时候，本来出门前晴好的天空变得阴霾，不一会飘起了雪花。王仕打发小厮先带着喜服回府，自己则带着凝眉四处逛逛。
这日，听说最近戏园子新排了出戏很招闺中女儿喜欢，不少大户人家的夫人还将戏子请回去演，讲的是天上的花仙爱上凡间男子的故事，王仕便带着凝眉去看戏。
戏台子上刚演到花仙与男子在凡间相遇，花仙手捧牡丹顾盼盈盈，故意丢下帕子被男子捡到，凝眉喝口茶，拈块点心，心笑，这烂俗的勾搭。
倏然，身子微晃，耳边一静，再抬眸看，却见自己已然置身戏园子后边的凉亭，紫羽正靠着亭柱坐在扶栏边，斜眸看着自己，神情晦涩不明，她也凝视着他。自从那夜在梦中看见白衣男子的脸是他之后，她觉得自己可能终此一生也忘不了他。
她贪婪看着他的眉目，脚步一步一步移向他，手伸向他袍袖像以前一样扯起来，抠着袖口的暗色云纹，低声：“师兄回来了，找到解法了”？
“嗯”
他抬首，她低首，两张脸如此之近，只隔着一个拳头，她突然就想再不管不顾的任性一次。
她也真的做了，她抬起手抚上他的面颊，紫羽惊，刚要推开只听她说：“最后一次，我就跟师兄不再相见”，那刚抬起的手就那样堪堪停在空中。
不再相见，真是何其凉薄。
25 惊 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