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有种约定叫下辈子
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白墨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狐百无聊赖的摇着自己的尾巴,“哼”了一声,似乎是有些厌恶的说道:“白先生,您已经一声不吭的看了我十分钟了,看够了吗?”
白墨楞了一下,却没有显得多么尴尬,反而一本正经的说道:“你刚才说你的名字是叫晓灵,对吧?抱歉,你的名字和说话的语气让我想起了一位旧友,不知不觉的就出了神,失礼了,失礼了。”
那只叫做晓灵的白狐点了点头,皱着眉说道:“嗯,你这么一说,其实你身上也有一种让我熟悉的感觉,就是不记得那究竟是什么了。白先生,你说我不会刚好就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姐吧?!”
白墨噗嗤一声笑了,虽然笑容中带着些许苦涩,但在这个时候,这样一个笑容也算是弥足珍贵了。他摆了摆手,说道:“晓灵姑娘说笑了,像你这样高贵的尾狐一族怎么会认识我这种粗人呢,这其中也许是有些误会。不过,我们能在这里相遇,也不是巧合吧,晓灵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呢?”
晓灵左右张望了一下,又回过头故作神秘的对白墨说:“白先生,你可相信这世界上有鬼神之说,可相信超自然力量的存在?”说完,突然又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放心,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你说出自己心里想的就好。”
白墨饶有兴趣的看着晓灵,回答道:“世间万物,没什么是绝对存在的也没什么是绝对不存在的。信则有不信则无,而我刚好就有些相信你所说的那些东西。”
晓灵闻言有些开心的样子,她来之前还曾考虑过该怎么和这只黑猫先生解释自己是占卜师这件事,以及自己梦里的那些事,没想到对方是这样一个有趣的人,那么之前准备的那些说明也就都省了。而白墨那边,已经越来越确定心中所想之事,面前的白狐说得越多,做得越多,记忆中那个晓灵的形象就越来越清晰,以及二人之间的那个约定。
二十七年前,天京市,郊外,融血祭坛。
晓灵依偎在白墨身边,看着远处的祭坛,不知道是因为谁的缘故,两只紧握在一起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晓灵脸上的妆容已经完全乱了套,也许是因为刚刚哭过吧,她用力压抑着心中的情感,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你这次走,是不是要过很久才会回来啊。”在她旁边的白墨摇了摇头,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洁白的颜色上竟仿佛多了一些猩红之色,他眨了下眼睛,再次看过去,一切又恢复了正常。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只是自己和它在一起的时间也许不多了,如同身旁这个自己深爱着的女子,自己要怎么说出这句再见。
他抽了一口手中的烟,那是他最喜欢的牌子,后来,也是小艾最喜欢的。他把头转向和晓灵相反的方向,回答道:“也许,是再也见不到了。”
即使二人的心里有着天翻地覆的波动,但说出来的话却同往日一般平静,就好像,接下来发生的事,他们从来都不会在乎一样。
晓灵竟挤出一丝微笑,看着白墨的脸,说了一句:“这位白先生,你可相信来世之说?”
白墨也笑了,那曾是他最真实的样子。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晓灵的问题,而是侧过身子用手轻轻捏了捏她那不算倾国倾城却比那还要美的脸,说道:“如果有重逢的那一天,不管是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我会守着你,再也不会离开。”
晓灵貌似厌恶的打开白墨的手,忍住了即将落下的眼泪,她知道,白墨最不喜欢的,就是眼泪。但她不知道的是,她那时的那个笑容就如同一道光照亮了白墨的整个世界,即使面对如此的生离死别。如果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这个人,那么还有什么好犹豫呢。
可白墨明明记得她说的话,他清楚的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她说:“傻子,我可不会等你哦。”
原来不会等我的意思,就是要跟我一起走吗。
“白先生,白先生?你在听我说话吗?”白狐的声音把白墨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她此刻正好奇的看着自己。白墨干咳了一声,说道:“抱歉啊,老毛病了,见到漂亮姑娘就容易这样,希望不会给你造成困扰。我们说到哪了?”
晓灵不以为然,把身体往旁边挪了挪,和白墨之间留出了一个不小的距离,在确定安全之后,她才接着说道:“想不到你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竟也是一个油嘴滑舌的小子,刚才还说本姑娘是高贵的狐族,怎么才几个数的工夫你自己就给忘了。我说的是我是一名占卜师,占卜你知道吧?换句话说,我就是你们凡人眼里伟大的先知,能理解吗。”
白墨看着晓灵的样子,觉得莫名开心,就好像心中某些地方的冰雪都被融化掉了,没想到这种许久都不曾有过的感觉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其实他的心情依旧沉重而愤怒,但此刻却多出了几分理性,晓灵仿佛是上天送给他的一个美丽的礼物,只要有她在,白墨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好的,就算现在不好,也总有一天会好。这是晓灵说过的。
白墨装作一副疑惑的样子,说道:“这个嘛,占卜师我不知道,但我听说过算命的,我家楼下就有一个,你们算是同行吧?”
晓灵有些生气,指着白墨说:“你这家伙,真是、真是,无知!”说完,气呼呼的低下头不说话了,仿佛在等着白墨的道歉,显然她是觉得自己高贵的身份被后者轻视了。白墨在心里苦笑着,赤狐夫人嘴里聪明的骗子,和晓灵嘴里伟大的先知,这些占卜师到底该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呢,即便是自己和其中的两个代表人物共同生活过那么久却还是无从得知,也许只有占卜师自己清楚吧。
白墨太了解晓灵了,所以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也早就准备好了:“哎呀,对不起对不起,你看我净瞎说,我这人孤陋寡闻的,也不太会说话。我看姑娘你气质过人,谈吐不凡,肯定是和那些人不同的,不同的。”果然,晓灵又“呵呵呵”的笑了起来,回了一句:“这还差不多,孺子可教也。”
白墨知道,晓灵并非喜形于色的人,更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傻姑娘,只是她喜欢享受这种简单的事物,简单的快乐,这一点,就算是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却也还是没变呢。
两人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晓灵好像并不急着把要告诉白墨的东西说出来,而白墨也并不急着知道。在他心里,每和她多说一句话也是好的,这曾是他以为再也不会发生的事,毕竟晓灵这两个字,原本是应该属于前世的名字。
时间不停的行走着,街上的人亦不停的行走着,当一个人身处不停的变化之中,也许对于变化本身也就没有太多的感觉了。
白墨的心思此刻都在晓灵一个人的身上,这些路人的样子他显然无心去看,所以当二人的身后经过一只穿着帽衫的黑色獒犬时,即便是晓灵有好几次试着递眼色过来,白墨却也没有领会,更不曾发觉。
危险往往发生在离你最近的地方,而且,只在一个瞬间。
当身后的这股强烈的杀气不再加以掩饰的扑面而来,白墨心里清楚,已经没有还手的余地了,那人近在咫尺,要硬接下这一招有些冒险,但也没别的选择了。想着,他左手催动术式,右手飞快的伸向身旁的晓灵。这个时候,令那不速之客与白墨同时感到惊奇的事情发生了,当白墨的手即将触碰到晓灵的一刻,后者却如同雾气一般消散了,没有留下一丝的痕迹。白墨缠绕着术式的手来不及收回来,一下子按在了晓灵刚刚坐过的地方,同样的,上面没有丝毫的温度,就好像那里从来都不曾有人存在过。
不容白墨细想,身后那呼啸着拍过来的一掌已经结结实实的打在白墨肩上,纵是常年行走在办案一线,加上凌空画出的那道金刚符咒,这一招下来也着实把他伤得不轻。一道劲风以这二人为中心扩散出去,街道上的尘土被吹的高高扬起,身边的行人纷纷掩住口鼻,有的甚至骂了几句脏话,但他们不知道,更讨厌甚至讨厌到会让他们恐惧的事此刻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也不怪他们吧,在常人眼里,这边的二人只不过像是两个老朋友之间的问候那样,一个人拍了另一个人的肩膀,然后前面的人回过头,笑着说好久不见。只有白墨心里清楚,这一招对方是下了杀心了。
他不敢耽搁,强忍着肩头传来的剧痛,用尽全身的念力注在这道金刚符咒之上,由于刚才时间紧迫,白墨来不及反应,只能用手在空中画符,心中念咒,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符咒会不会启动。但显然此刻虽然有这符咒护体,但威力却大打折扣了,白墨拼尽全力才扛住了这一掌的余波。
平复下自己的身体与思绪,白墨怒从心生,晓灵突然间的不知去向,而且这么多年来还鲜有人能将他欺负到这种程度,既然对方是想要自己的命,那也就做好了可能会被自己反杀的决心了吧。很遗憾这一招我接住了,接下来你就尝尝我黑猫白墨的手段吧!
霎时间,白墨瞳孔上墨一般的黑色扩散到了整个眼球,只是一个眨眼的动作,他眼眶之内已经全部变成了深不见底的黑色,而这一抹黑色仿佛并没有停止的意思,像是有了生命一样爬满了他的整个身体。白墨此刻真的变成了‘黑猫’。身上不断翻涌着的黑气夹杂着金刚符咒的金色光芒,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画面看起来有多诡异。
街上的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不轻,但他们连一声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消失在了帽衫獒犬还未完全消散的掌风之中,而且不只是他们,白墨所在的整个街区,全部消失了。如同雾气一般,仿佛从未存在。
在天京市的地图上,这块地方被永远抹去了。
当獒犬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处在一片完全的黑暗之中,这种黑暗不同于关上灯,不同于闭上眼睛,在这里仿佛一切都是黑的,仿佛就连自己都只是一个黑暗的影子,深不见底的黑暗。
突然在他对面大概一米的地方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正是白墨。后者用阴冷的声音说道:“你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了,反正你总是会死,但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会让你比死更难受。在我的结界里,任何的东西都是由我支配,你的想法就像是我手机里的相册,只要我想看,就是动一下手的事。比如,你现在还想着用你那可笑的招数再次伤我!”白墨的语速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冷,到最后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在不知多大的空间里,传来了一声闷哼,是那个刺客,他的一条手臂此刻已经消失了。
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肩膀的位置传了过来,獒犬咬着牙,倒吸着气,却硬是没有叫出一声。过了好一会,他才终于是有些缓和过来,而他竟然开始笑了起来:“呵呵,白墨啊白墨,我真是不知道,现在的你是你还是曾经的你是你,这可怕的结界过去我从没见识过,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些路人也都成了我的陪葬了吧。”
黑暗中,白墨皱起了眉头,这个男人的话,有些让他在意。他口中曾经的自己,莫非说的是‘轮回’之外的自己。
那獒犬也不等着白墨开口,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你刚才是说这里的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那么你现在为何会皱眉,为何会怀疑着我说的话?友情提示一下,我刚从小艾那里回来。”
听到这里,白墨终于按耐不住了,厉声喝道:“你是怎么知道小艾的,你把她怎么了!”
獒犬还是笑着,黑暗中他摇了摇头,说道:“白墨,你可别告诉我你把我给忘了,我还以为我李元晟的名号还是有那么点影响的呢。我怎么会知道小艾的你比我要清楚吧,还有我如果会对小艾怎么样的话,在她被你牵扯进这封印之前就动手了。”
白墨怔住了,李元晟,他怎么会不知道?叫这个名字的人他只认识一个,而这个人正是晓灵的亲哥哥,占卜师寸雁子的长子。
那人好像并不喜欢和白墨对话,而且不知为何,虽然此时身边一片黑暗,可他却还是清楚知道白墨的所作所为一样,甚至精确到了表情。说到这,他冷哼了一声,继续说着:“废话我也不喜欢多说,尤其是和你这混蛋之间更是没什么共同语言,我来这里原本只有一句话要告诉你,没想到却看见晓灵她……竟然和你在一起,现在我才有点明白发生什么了。我告诉你白墨,希望你这小子还存留着点人性,希望你还记着自己是谁,不然,即使豁上这条命我也要让你想起来!”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因为他察觉到白墨身上的暴戾之气弱了几分,结界里一直存在的那股无形力量已经没有了起初那种咄咄逼人的压迫感。黑暗中,白墨闭起了眼,默念了一句什么之后,停了好一会,才又把眼睛睁开。李元晟轻轻的“咝”了一声,右臂处突然传来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他尝试了一下,果然,虽然他还是像被人捆绑着一样动弹不得,但他的手臂已经有了感觉,刚刚消失的那条胳膊,好像又回来了。
他看见白墨似乎是背对着他坐在了地上,这不知多大的空间里也开始渐渐的弥漫起浓浓的烟草香。李元晟是不喜欢白墨的,不喜欢白墨的所有,不光是因为晓灵不顾家族反对和这个怪人在一起,后来又因为白墨而离奇失踪,他和白墨之间是一种最简单的“同性相斥”关系,当然这里说的并非是男欢女爱里那个异性,而是好像从生下来就注定不会成为朋友的两类人,彼此不能接受,却又不是我讨厌你这个讨厌你那个之类的有迹可循。没错,就像磁铁的正负极,负极和负极相遇注定是要排斥的,最简单的理由。
但是说起来也有意思,这样的两个人,却又像是生下来就相互理解,这是件说不清的趣事,可能是因为清楚自己心里最厌恶的是什么,所以也就知道了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吧。可此刻剑拔弩张的两个年轻人谁都没有想到也不会想到,对面的人在将来的某一天会成为有着过命交情的伙伴。
生活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此吧,你觉得必然会发生的故事往往石沉海底,而你不敢想象的未来却在同一时刻悄悄的向你伸出了手臂。
明天这个词,对于白墨,对于白墨的朋友们,究竟有什么含义呢。这个时候的他们,这些看似经历着惊天动地遭遇里的主人公们,和同样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也许有些不同吧,但就他们自己而言,到这里才只是刚刚迈出了第一步而已。
毕竟,那些讲着来生再见的人,又有几个能熬得过今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