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真相和假象之间不只差一个字
外边吵闹了一夜，所以黑猫整晚都没有睡好。也许并非因为这个原因，但他对赤狐是这样说的。
此时的黑猫已经辞去了警长的职务，由于不想让千千和僮僮担心，他这些天都借住在赤狐家里，千千那边就说自己说出差跟案子去了。确实，以他现在的状态是不能出去见人的。
赤狐当然了解黑猫，他知道即使外边静的可怕这小子也还是不会乖乖睡觉。他一边翻看着手里的报告，一边问黑猫：“小墨，看你这样子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觉吧。要不你现在去睡一会，手头这些案子我来处理。”黑猫揉了揉眼睛，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咖啡，说道：“我没事，大哥你别担心我了，我知道你那边也是忙的不行。这些人啊，真是的，明明咱们俩都撤下来了，还往这送这些干嘛。”赤狐听到黑猫的话就像听到了鬼故事一样，一脸惊讶的表情：“先别说别的，你今天竟然多说了这么多的字。”黑猫也是难得的笑了笑，说道：“大哥你就别寻我开心了，我又不是哑巴，说几句话不是正常的事。”赤狐挑了挑眉毛，也笑了：“嗯，知道你不是哑巴我就放心了。所以，你现在是不是要告诉我关于‘里面’的事了？”
黑猫走过来坐到赤狐旁边，说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大哥你。”赤狐摆摆手道：“哪里的话，你也叫了这么多年的‘大哥’，当哥哥的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弟弟。”黑猫点了点头，说：“我说的话，大哥能信多少。”赤狐看着黑猫的眼睛，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赤狐夫人准备好了饭菜过来招呼二人吃饭，但是看他们俩的样子，这顿饭怕是要省下了。
“你的意思是那个叫白小艾的女孩就是之前案子里的兔子？”
“没错，不光是她，在这几件不了了之的案子里，包括青蛙和袋鼠，还有…鬣狗在内的人，都曾经是我们的朋友。同时，也都是这个封印的施咒人。”黑猫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赤狐闪烁不定的眼睛，大哥很少有这样的时候，看来小艾说的果然没错。
黑猫并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问了赤狐一句话：“大哥，关于鬣狗这个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看赤狐的样子也许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听到黑猫提起鬣狗他并没有显得有多惊讶。但他此时的脸色看起来也不是太好，虽然强忍着，赤狐的眼眶还是渐渐湿润了。以黑猫对前者的了解，能让他这样的人，真的不多。甚至，可以说一个都没有。赤狐抬起头长舒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是啊，这前前后后发生的故事，我竟全部都记起来了。仲星那小子，是你最好的朋友了。不论是在这里，还是在现实世界里。”
一瞬间，黑猫惊呆了。在小艾把自己送回来之后，他曾觉得不会有什么事能再让他感到吃惊，直到赤狐说出这句话。他记得小艾说过，在这个封印中只有她一个人能拾起过去的记忆，就算是强大如袁冥乾也不可能完全摆脱这个束缚。可没想到是，此时的赤狐对于这所有的一切，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
黑猫的表情被赤狐看在眼里，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样子不太好看。然而赤狐不知道的是，黑猫此刻也在注意着他的表情。接着，赤狐掀开自己的衣服，对黑猫说：“小墨，你知道为什么我说不会再使用我的能力了吗？其实不是我不想，而是不能再用了。”黑猫转过头，惊奇的看到赤狐的身上画满了各种各样怪异的符号，虽然黑猫对符咒一知半解，但这些看起来并不像是符句。此刻白墨的心已经悬在了半空，他祈祷着赤狐不要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些话，可结局让他失望了。因为赤狐接下来的这番话，正好应了白小艾的猜想。而这里，也注定要成为整个悲剧的开始。
“这就是‘轮回’的枷锁，而背负这个名字的人，正是我。你遇到的那个小姑娘说的没错，我的记忆确实不会被术式所影响，不过这并不是因为我可以看见未来和过去，而是因为我就等于这个术本身。小艾也好，仲星也好，其实都被这个术误导了，我并不是你们在现实世界的朋友，甚至不算是真实存在的东西，而是你们的念力所汇聚成的一股力量。所以，我带着你们每个人的记忆。不过没想到我能作为赤狐存在这么长的时间啊，长到和你们都变成了朋友，你曾经说过我的占卜师的血液是命中注定的吧，现在想想你说的没错。因为锁的印记开启之时，便是我打算窥探历史的时候，‘只占明日事，莫卜过去时’这个规矩，我不该打破的。虽然我知道了一切，但同时这也是我将要被终结的日子，无论你们和袁冥乾谁输谁赢，我都难逃被追杀的命运。然后，就是一切的终结了吧。不过我也有自己选择的权力，完全的封印你们，或者，放你们离开。我想我现在已经清楚了，我会选择后者。小墨，袁冥乾已经被仲星除掉了，所以你们也没有继续维持封印的理由了，杀了我吧，我死了，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黑猫竟然笑了，像个疯子一样的笑着。
赤狐还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似是安慰的说着：“小墨，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也知道你下不去手，但是……”
黑猫突然停止了狂笑，他脸上的表情也是瞬间冷到了极点。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此时的黑猫，那便是：恐怖。他站起身，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赤狐，一字一顿地说：“我下的去手，不过，要在你从我大哥的身体里滚出去之后！”
赤狐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不过说话的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阴阳怪气，但同时，也不再是属于赤狐的那个味道了：“嗯，看来我之前做了那么久的演讲都变成放屁了。罢了，这也在我的计划之中。不过白墨啊，对于你的问题，如果我的回答是不呢。”
黑猫的额头上青筋暴起，如墨般的黑色瞳孔此刻仿佛要喷出火焰：“那老子就把你连同这个该死的世界一起，烧、成、灰！”
三天之前，樱花界，天台之上。
黑猫熄灭手中的烟，说道：“我差不多懂了吧，就是有点好奇为什么这个术会叫‘樱花’这个名字。”白小艾愣了一下，俏皮的笑了笑，回答道：“因为是我自己的术啊，我喜欢叫什么它就叫什么，之前也想过各种各样厉害的名字，可总觉得不好听。果然还是樱花最好了啊，你觉得呢？”
黑猫一副很是惊讶的样子说：“名字是不错，不过这是你自己的术？这么大的结界术是你自创的？”白小艾吐了吐舌头：“很遗憾你猜对了。我们兄妹生来就与别人有着不同的眼睛的，难道你这白痴从来就不照镜子看看？”
“但是呢，我们两个之间却也存在着不小的差异，你的琉璃术像是源自于眼睛本身，而我却掌握一种更为抽象的能力，一种精神层面的东西吧。要我说，你的能力是依靠“瞳孔”，而我是借助于“眼神”。打个比方，你的结界是看起来超级大自我感觉非常帅的那种吧，我的结界却是看不见的，甚至是不存在的，因为它结在了每个人的心里。所以呢，你能见到我并不是你通过封印的裂痕来到了另一个空间，而是被我从你那个樱花里拉到了属于我的结界里，也就是我的心里。如果不是我对樱花还有着些许的掌控能力，你可能已经死了，在我的结界里灰飞烟灭。你此刻还是存在于封印之中，并非死后强制被送进我的术里，正是因为这点，我不仅可以救你，还可以送你回去。”
虽然难以理解，但黑猫还是点了点头，把这些都记在了心里。然后他好像想到了什么，问道：“等我们出去之后，这些记忆不会被封印所影响吧？”
白小艾玩弄着手中的烟盒，似是漫不经心的说着：“开什么玩笑，那老娘岂不是白死了，我是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的。而且你有个词说错了，能从这里出去的，只有你，而不是我们。”
说着，点上一支烟抽了起来。她一边用纤细的手指拨弄着半空中的烟圈，一边说道：“一开始我们设计这个术的意图就是想阻挡那些逃离封印的人，当然主要目标便是那个让人恶心的袁冥乾吧。来到这里的人除了我之外无论是谁都会死，因为没人能违抗自己的心，也包括之前的你。不过，其实它还有另一个作用，就是保留住我们之间的羁绊，唯一一个在封印之中不受轮回影响的地方便是我的樱花界，而唯一一个不会被樱花界吞噬的人就是我，也可以说在我们所有人中，能记起这段故事的就只有我了。不过就算是我想看看这‘樱花一号’也不是那么容易啊，如果我没有试图打破封印，那就…只有在我死了之后了。不过没啥，我现在把这些传递给你，也算是不辱使命了吧。这样计划的第二步就完成了，由小黄来开启封印，由本小姐来作为过渡，由你这个白痴来做最后的终结。接下来你自己看着办吧，本来大家都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可是你偏偏提出这么一个折腾人的想法。所以啊，白墨，别让我们失望。”
天空中金色的光芒愈加强盛，显然那已经超出了太阳所能做到的极限，不知是不是因为黑猫的错觉，在这刺目的光亮中竟还夹杂着些许别的颜色。淡淡的粉红色，类似樱花。
白小艾抬头看了看天空，眼神迷离，仿佛穿透了这漫天的耀眼光芒。她把烟盒扔回到黑猫手中，说道：“哎呀，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说再见了，虽然已经说过一次了。但这次我会笑着看你走吧。想说的我都说了，该告诉你的也都告诉了，还有最后两件事是整个计划的关键，你一定要牢记在心，切记不要被任何事左右。还有啊，白墨，你这可爱的模样，要是还能见到就好了。记得保持。”
黑猫低着头听白小艾说完最后的一个字，再抬起头的时候，目之所及的地方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整个世界都被这光芒占据了。
黑猫看不见白小艾了，同样的，也看不见自己了。他整个人轻飘飘的，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就好像，这二十多年来所有的压抑与不快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那些恍若隔世的记忆毫无征兆的如潮水般袭来，飞快的在他眼前掠过。此刻它们再也不是那些让白墨头疼的梦境碎片，而是他找寻了许久的，存在的意义。
有多久没这样了呢。黑猫竟然哭了。
沉默了许久的屋子里。赤狐眯着眼看着眼前暴怒的黑猫，持续了好一会，忽然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哦，是这样啊，我知道了。那你就试着找到我吧，不过最好是赶在我杀光你所有的朋友之前呦。”
说完，“嗖”的一声，从黑猫面前消失了。同时，黑猫杀死袁冥乾最好的一次机会，也消失了。
怎么说呢，经历着这所有的变化，白墨此时应该与优柔寡断这个词不沾边了，但毕竟刚刚站在那里的除了袁冥乾之外，还有赤狐吧。真正的那个赤狐：赵泉。
赤狐夫人也许是听到了屋子里的争吵，也许是感觉到了整座房子气场的变化，此刻已经打开门走了进来。当她发现少了一个人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诶？老赵呢，刚才还听他说话来着。”黑猫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该怎么解释呢，自己都勉强消化掉的东西该怎么让她相信，或者说，真相对于她来讲已经算不上真相了吧。
黑猫挠了挠头，装出一副焦急的样子，说道：“哎，嫂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也奇怪着呢，话才刚说到一半，大哥就不见了。妈的，能从我的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可能是个大家伙啊。”赤狐夫人闻言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里念叨着赤狐的名字。黑猫在旁边看的心疼，虽然眼前本该是素不相识的女人，却已经‘扮演’嫂子这个角色太久的时间，也许在黑猫心里已经真的把她认做赵泉的妻子了。虽然这一切，本是不该存在的。
黑猫走过去扶起赤狐夫人，安慰着说：“嫂子你别太难过了，不管我们如何愿意，事情已经发生了。但大哥的本事你还不清楚吗，他不会有事的。我会去找他，而且我发誓一定会找到他，你放心。”黑猫并没有说谎，虽然找到他之后要做的事也许是杀了他。不过，白墨已经做好准备了。
赤狐夫人颤抖着坐到沙发上，似是自言自语的嘟囔着：“他呀，哪有什么能耐。他不像你，有那些什么琉璃的功夫，要说他出奇的地方，也就是长着一个聪明的脑袋，和那些骗人的谎话吧。”
这话听的白墨一阵难过，无论是外面的世界还是这里，赵泉对于他来说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存在，人说长兄如父，虽不是有血脉关联，但白墨心里一直都把赵泉放在了一个很高的位置上。所以，自己又如何会不清楚大哥的事呢，如果说他们这一类人也分文武之说，那赵泉算是文人里最顶尖的一类了，但同时，却是最没有直接对敌能力的那一类。连白墨自己都未曾发觉袁冥乾的存在，跟别说赵泉，他可能到被占据身体的那一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白墨此刻格外的冷静，他知道，能做到这些事，并不单单因为袁冥乾的强势，这个所谓的“轮回”之中，究竟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不过有一件事，把自己的亲人朋友一次又一次的从自己身边夺走，即使是九天之上的神明，他这次也绝对不会原谅！
从赤狐家里出来，白墨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他此刻无比真实的感觉到自己的无力。许多画面就仿佛在他的眼前，那些早就被遗忘了的过去仿佛正一点一点的回到他的身边。这其中，有白小艾那副哭泣着的表情；有“轮回”启动的前一刻，朋友们对他投来的安慰的笑容；有不知为何消失的仲星，和刚刚还站在自己眼前的被袁鬼控制的赵泉。白墨见证着所有故事的发生，但对于未来，他也从来都是只能望着自己所爱之人离去的那一个。他想做的事有许多许多，他也有着和别人一样可笑却真实的梦想，可他却从来都不曾触及到这些东西哪怕一丝一毫。
该怎么做呢，白墨看着天空，喃喃自语道。可他的身边，却没有了白小艾，没有了仲星，也没有了赵泉。
这世界还是如过去一样不停的转动着，天上的太阳依旧晒得白墨有些不适，街上的人们依旧行色匆匆的走着，迎面吹来的风还是凉爽的。
可这偌大的世界，却没有一个能回答他问题的人了。
也许白墨的眼睛并没有湿润吧，挺大一个男的怎么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出来呢。
所以，不知为何他没有发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只白色的狐狸正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她的嘴角挂着一丝神秘的微笑，但却看不出她此刻的情绪。
在她妖艳而美丽的脸孔背后，晃动着九条同样美丽的尾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