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的一天上午,张洁大妈带着原野走进了一家大旅馆里,来到柜台前,问他旅馆里有没有他们能做的活儿。
“你们可以做什么活儿?”接待室的一名中年男人问。
“也许你们会有一些洗洗擦擦的活儿。”张洁大妈羞怯地回答,“我们能擦地板。”
原野听见这句话,就觉得不适意地转动起身子来,并不是因为他不耐烦做活,而是因为他不愿意人家看破他们贫穷到了不得不做活。接待室的中年男人倒有些侠气,他看见这样贫穷的人这样的的窘境,心里不免动怜。看到原野那种无可奈何的神色,就可见得他们的境遇确实困苦了。
“请稍等一会!”中年男人一说完,就走进背后一间办公室,去叫女管事长出来。
“那是你儿子吗?”女管事长问中年男人,因为她从他们站的地方就可以看见他们。
“是的,我想总是的。”
“明天就可以来,如果他们要来的话,我想他们母子俩都可以来。”
“你们去见女管事长去。”中年男子回到接待室里,“喏,从打那儿过去”——指着近旁的一个门,“她会给你们安排的。”
“你们要多少工钱?”女管事长问。
张洁大妈想不到这是可以由他们自已说的,可是她既有需要,也就壮起胆来。
“每人十元钱一天,可以吗?”
“可以!”女管事长说,“每天工作十小时,要尽力干好!”
“好的。”张洁大妈说,“今天就开始吗?”
“行,你们现在就跟我来吧,就是我指给你们看的那些洗擦的东西。”
就这样,他们被当着母子俩,这么草草被介绍进来的是当地一家比较豪华的旅馆。这家旅馆座落在城市中央,来往的旅客也多,确是经营旅馆业的一个好地点。这旅馆是个四层楼的建筑,规模宏大,议事厅和大店铺都在那里。旅馆里的接待室很大,地板和护壁板都是白色大理石的,由于常常擦,一径都光耀夺目。旁边有很惹眼的一角,专设一个卖报纸和烟卷的柜台。楼梯拐弯的地方,就是帐房的写字台和办公室的所在,全是硬木做的隔板。
这个旅馆,是当地政治和社会的第一流人物所住的。其中有一个,女商人束惠。旅馆主人差不多当她是个永久的顾客,因为她是本城人,他的很多生意都是在这家旅馆洽谈。
当时,张洁大妈和原野突然投入这个光辉灿烂的境界,就感感觉到无限惊惶。他们生怕要闯祸,始终小心翼翼的,什么东西都不敢去碰一碰。他们正在扫除的那个铺着红色地毯的大穿堂,在他们看来简直同王宫一般华丽;他们眼睛不敢仰视,说话用极低的声音。及到去擦阶台上和楼梯上那些铜条的时候,他们就都得拿出勇气来。楼梯下面就是那间富丽堂皇的接待室,人们有的在闲坐,有的在吸烟,不断的进进出出,都得见得张洁大妈和原野两人。
“这里太漂亮了!”原野低声地说着,却因听见自已的声音而觉得不安起来。
“是啊!”张洁大妈回答说,这时她正跪在地上,勤勤勉勉地用她那双笨拙的手在绞布。
“住在这种地方该花很多钱吧?”
“是的。”张洁大妈说,“认真干活,不要漏擦地方了。”
原野听了很委屈,但仍旧认真地干活,使劲地磨擦,再也不敢抬起他的眼睛。
他们俩辛勤劳苦,从楼上一路工作下来,一直工作到下午七点钟,外面天黑了,整个客厅都灯光通明,其时他们已经快要擦到楼梯脚。
经过大旋门,从外面进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士,她那时尚的打扮穿着,在一群闲荡人中立刻显出她是一个重要的人物,她的脸属于庄严类型,但是线条开朗,显得是富于同情。她那闪亮的眼睛非常引人。她打写字台旁边经过,就走到楼梯边拾级而上。
她看见那在她脚下擦地板的张洁大妈,不但特地为她拐了个弯儿,并且蔼然的挥着手,等于说,“不需回避。”
可是,原野已经站起来,接触着她的视线,他那惶恐的眼光显出他怕自已挡住她的路。
她鞠了个躬,欣然地微笑了。
“你不必劳驾。”她说。
她走到了楼梯顶,禁不住又回过头来侧眼看了看,这才看清原野的模样。她看过了这一眼后,就庄严地向前走去了,可是原野这可怜的神情,已经印在她的脑海里跟着她一起走了。这人,就是女商人束惠。
“刚才上去的那个人很漂亮!”原野说。
“是的,是很漂亮。”张洁大妈说。“人家走过去的时候,你别瞪着眼睛看,这样不太好。”
“我没有瞪眼看她。”原野回答,“是他向我鞠躬的。”
“好吧,你不要去注意人家。”张洁大妈说,“人家也许不高兴的。”
原野认真工作起来,可是这个奇妙世界的魅力,已经对他的感官起了作用了。他对于周围的热闹和谈笑,实在不能不听。这时,餐厅盘碟琳琅,分明正在预备晚餐。晚餐以前所常有的那种悠闲舒适的气氛正弥漫在那个地方。因为原野年华正富,贫穷还不能拿忧虑去充塞他那青年的心。他无时不在勤奋地擦着,有时忘却身边辛苦的母亲,他只想着周围的一切都很魅惑人,深愿自已也得占有其中的一份。
到七点半,女管事长想起张洁大妈和原野,就来对他们说可以走了。他俩松了一口气,离开那已经全部擦亮的楼梯,放好洗擦的工具,就急忙动身回去。
“我们是否可以问旅馆的客人要些衣服来洗洗。”晚上,在那间小小的租、昏暗的租房里,原野提出这样一个建议。
“怎么个要法呢?”张洁大妈问。
“明天去问问那个帐房。”
张洁大妈觉得这个计划很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