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收走了碗筷,卫伯才发现雪念二人,有些拘谨地起身想要行礼,雪念上前一步搀住了他。
“卫伯,大娘,不用客气,你们是我请来的客人,招待不周,多多见谅才是,”
卫伯脸上的褶子刻满了风霜,虽然还有些拘谨,却还是扶了老伴坐下,一直握着老伴的手,轻轻地拍着,似乎在安抚她。
“老婆子眼睛不太好,失礼的地方还请你们多多包涵,她跟着我吃了很多苦,是我没有能力给她好的生活,现在借小哥的福缘,让她吃上一顿好的,真的谢谢你们!”
旁边的老婆婆轻摇着头,嘴里含糊地说着‘不,不’,雪念明白她是想说她不苦!是啊,得人疼爱一生,牵挂一生,再苦也不会觉得那是苦了,她真羡慕眼前的两人,真正的‘得一人心,白首不离’。
“卫伯,你们二老以后就在这住下吧,我已经让人将西厢房收拾出来了,那里有个花园,平时可以带大娘去花园逛逛。”
祁云天诚恳地对两老说道,老人家听了激动地摆手,又要起身
“那怎么敢当,那怎么敢当!”
雪念心知老人家是老实人,看样子应该受过教育,谈吐很知性,只是受过磨难,才到今天这样的境遇。
“卫伯,大娘身体不好,再经不起折腾,若没有其他牵挂,就在这住下吧。”
“是啊,卫伯,我有相熟的大夫,正好可以请大夫坐诊,替大娘调理身体,您就住下吧!”
祁云天附和着,老人家看了身旁满脸风霜的老伴,替她理了理满头的银丝,眼眶湿润了
“能遇到你们,真是我和老伴的福气。原本我们也安逸和美,若不是那场灾难,哪至于家也没了,还让老伴风餐露宿地等了我三十年!”
老人颤巍巍地从怀中拿出一个洗得泛白的荷包递到两人面前
“这是上次你看中的那个荷包,虽然不知道你看中它什么,我将它浆洗干净了,你们也能看得清楚些。”
雪念整个人都定住了,是的,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让她魂牵梦绕了十多年的印记!雪念的手忍不住颤抖,她都不敢拿起这个泛白的荷包,上面黑色的绣线虽已泛白,绣工却非常精美,就是这样的图案,将她美好的生活封印,在那个黝黑的空间,爸爸妈妈就在她面前被这个空间一点点封闭在里面,她要跟着去,爸妈将她推出来,让她好好活着,好好活着!直到这个印记将黑暗团团包围,散发着幽蓝的光,一点点消失在她面前,她跟着跑着追着,却只撞到房间的墙壁上,血流满面,那个时候,她才六岁!任她哭着喊着,所有的一切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只留下她和爷爷...
“小雪,小雪?”
祁云天覆上她有些颤抖的手,关切地问道,他从没见过小雪这样戚哀的模样,这样的小雪让他心慌,亦心疼得无以复加。
“我没事,祁哥!”
雪念安慰地朝他笑笑,抚着荷包上的绣线,轻声问道
“卫伯,这是大娘给您绣的吗?这图案好特别!能给我们讲讲您和大娘的故事吗?”
老人家听她这么说,欣慰地笑了,动作轻柔地替大娘理了理耳鬓的碎发,忆起往事,神色放松了不少
我和老伴成亲多年,感情一直很好,谁知中途家逢变故,我被抓进狱中,一关就是二十一年,老伴就在大牢外面风吹日晒等了我二十一年,直到九年前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我被放了出来,老伴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还好两人都还活着,既然没有家了,我就想余生带老伴四处走走看看,辗转来到边城,老伴跟着我吃了很多苦,身体渐渐不好了,想着不久是她生辰,听说酒楼有说故事免单的规矩,就想来试试,为老伴挣一份好的吃食,没想到祁公子让人径直替我将老伴接过来,还要免费替她办酒席,你们真是好人,谢谢你们~!
雪念侧头看向祁云天,祁哥善良大义,她只画过一次印记问祁哥见过没有,他就记在心里替她打听找寻,祁哥真的是很好的人!祁云天见雪念看他,多希望她的眼神里不止有感激~!宠溺地摸摸她的头,问老人家道
“听您说家乡已经变成汪洋,怎么会这样?我看您衣角、荷包都有着同样的图案,它有什么含义吗?”
老人家的脸上染上些许哀伤
我从头给你们讲个故事吧,不是关于我们,那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我们村大都是卫七公的后人,这个图案是我们的族徽,能庇护我们逢凶化吉。村里的男子成年后都会在衣角绣上这个徽记,女子给心上人绣的绣品都不会用花哨的图案,都是绣我们的族徽和两个人的字,就像这样!这是我们定亲时她绣的,只可惜,我们的家园毁了,再没人会在衣饰上绣这个图案了
老人家看着荷包上的印记,一脸戚哀。雪念翻看着荷包,下角还有小小的两个字用丝线牵连,南~玥。雪念知道此刻她不用说,只需要静静地聆听就好。
老人安抚地拍了拍老伴的手背,忆起那恍如隔世的陈年往事,眼中泛着隐忍的泪花。
这还要从一对命运坎坷的年轻人说起...
年轻人姓薛,叫问天,是个苦命的孩子,也是村里唯一的异姓人。小的时候父母早逝,妹妹被人领养了去,靠着左邻右舍的接济过日子,我和老伴成亲多年无子,老伴喜欢孩子,想要让他跟着我们生活,那孩子很有骨气,说他要守着薛家的宅子,不接受收养。我们也没强求,只在平日里多番照看着他。
村里有个卫老五,原本家境一般,受过问天父亲的恩惠,他有个幺女,名红俏,两家人订下娃娃亲。卫老五跟着家族经商,慢慢有了家底,成了数一数二的大户,问天却成了孤儿,生活艰难,卫家再不提婚约一事。也是孩子们的缘分,长大后,问天和卫家女意外相逢,两厢倾心,两人又有婚约,本该是水到渠成的事,却受到了卫家长辈的刁难。
村里祖训在,卫家人不敢公然悔婚,想了个法子,要问天一年之内带着万贯家财来提亲,若是做不到,就是不诚心,他们就有理由悔婚了。问天当时年轻气盛,没有请村中族长开祠堂强制卫家人履行婚约,而是背着包袱远走他乡,寻求机遇。
万贯家财哪里是那么好挣的,一年之期很快就到了,问天匆匆赶回,央求卫家再给些时日,他找到了挣钱的门道,不出半年必能挣到万贯钱财。卫家根本不肯听他说,让人将他轰出了大门,并迅速为卫家女定了亲,三日后就过门。问天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独自徘徊在卫家附近。卫家女也是夜夜垂泪,心伤不已,卫家人怕她私逃,特意派人严加看守,直到花轿来接人。
问天一路跟随,想找机会带卫家女远走高飞,迎亲队伍路过河道时要停下来洒铜板到河里,意味留下买路钱。卫家女突然从花轿中冲出来,躲过轿夫,跳入了滚滚河流之中,问天发狂地跳入河中寻找,却再没找到那鲜红的身影。
问天独自在祠堂里呆了三天三夜,出来时我和老伴想劝他想开点,他只说了句‘叔和婶要一直这么恩爱下去’就走了,后来,祠堂莫名其妙燃起一场大火,里里外外烧了个干净,村子里的人除了我和老伴一夜之间全部失踪了。我吓傻了,害怕老伴出事,将她连夜送走,再到官府报案,谁知官府的人不由分说将我扣押,没多久就投入了狱中,等到我出来,世道都变了,曾经的家园被河水淹没,再也不会有卫家村和纪念七公的徽记了。
一夜之间让全村的人消失!雪念陷入了沉思。大爷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个故事对雪念太有意义了,事实证明,她的方向是对的,事情的根源就在这个时代,即使过去多年,只要发生过,她就能找到!在一座围墙外兜兜转转了这么久,终于有了个突破口,她真正地踏上了这条没有归期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