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悄悄然地降临在这个大山深处,僻静的不能再僻静的双水村,已无百日春光的灿烂星辉,在白日所有耀眼的光芒折射下的这片黄土地,在此时显得格外宁静祥和,犹如那百年老榕树的年轮一样峥嵘。
少平脸上的伤疤虽然已经康复的差不多了,但是少平的内心仍旧很煎熬,因为金秀的炙热情感并没有因为他的那封信而丝毫减弱。
其实对这一点,他并没太大意外,这是金秀的性格。少平一方面感到温暖,另一方面他感到内心疲惫,甚至对爱和被爱有些许畏惧。
除夕的后半夜,双水村渐渐地变得安静了些许,地上残留着鞭炮和烟花筒的残躯。一晚上的硝烟但并没有真正散尽,一缕一缕的飘散在湛蓝的夜空中。
家家户户的大门也紧锁着,也许是因为近几日准备盼年的忙碌,而致使身体劳动的疲惫吧。
是的,从这一天下午开始,贴对联,挂灯笼,上坟,煮肉,做长面,,,,,一些列忙碌之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开始享受劳动给人带来的快乐与喜悦,期盼着来年会有更好的回报;当然,这一切回报都是在付诸劳动之后所得的,并不是像孙玉亭和贺凤英一样,土地承包所有制改革以后,整天依旧想着像公社时期,一天磨嘴皮子,而公分照样画,不知这样的光景啥时候才能有个头;
往往生活都是如此,过去的事情人们总是难以忘怀,新的生活又使之向往。怀念过去的时光,却又难以想象过去拿艰难的日子是如何挺过来的,但依旧又对明天充满新的希望,这就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地地道道的黄土高原朴实而憨厚的人民。
可处于新生活中的人又往往被旧年月中沉痛的记忆所惊扰,有时候变得说不上来的犹豫不决,最终停滞在那里,不前不进。。。
这一天,孙玉厚老汉家里以往有所不同,因为,家里多了一位不同身份的人,再加之,他们的顶梁柱现在遇到莫大的问题了----秀莲病了,病的一点不轻,这些都是他们未曾想到的。
虽说过年是这个年代让人们感觉到最为珍贵的一天,但这个家庭却貌似正因为这个而增添一丝伤感。
依然已是正月初一早上,土炕上,兰花和兰香絮叨着一些七零八碎的琐事,少安母亲和二妈贺凤英正在锅灶台上准备着不早不迟的晌午饭,而王满银和吴仲平拉着二爸孙玉亭在炕桌上玩起了扑克,玩法类似于现在最为流行的斗地主,那个时代,他们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打死也不敢相信。
三个人边玩边喝啤酒,越玩越高兴,渐渐地都有点高了,而这个曾经被称作为“二流子”的王满银眼看是快要扛不住了,
嘴里叨唠着:“仲平啊,姐,,,,姐夫,,现在,,,喝的有点多了,,,陪不住你和二爸了,,,我先睡会哈,,”
还没等话音落地,一头扎在了炕头上,,嘴里不时的还说着,,,一会儿接,,,接着喝,,,,
说句心里话,姐夫对你很满意,不是因为你是地委书记的儿子,我王满银是个实在人,你不信在双水村,罐子村,打听打听,那个人不是夸我的,,我家兰香可是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比你嫂子还要俊俏,在村里,你都找不上第二个,你要是对我家兰香不好,你娃娃小心个锤你。
一旁凑热闹的兰香羞红的脸说:“姐夫,你说的这是个什嘛话嘛,这不我还和仲平没结婚哩么”
而兰花对着丈夫踹了一脚,说:“看你都醉成什嘛样了,还满嘴跑火车,赶紧鸟悄的睡会觉吧,别打扰我们说话了”
满银直接被婆姨的这一脚踹到了炕角,醉成一滩烂泥熟睡了,不停的打着震耳欲聋的呼噜声,还挺有节拍的,一二三四一二。。。。。。
看到这一幕,仲平内心也感觉到这个破烂的家是如此的不易,内心喜悦又有些酸楚,可他目前也无能为力,不过打心眼里,他觉得这个姐夫是那么随和,幽默,他也许不知道过去的王满银是个啥样的人,可眼前的这个王满银使仲平打心底对这个未来的姐夫产生一种敬佩之情。
孙玉厚老汉嘴里不停的抽着旱烟,一边给老母亲喂饭,对他来说,最大的幸福莫过于看着这一大家口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再也不象以前那么贫穷。家庭和睦幸福就是对他一生艰苦朴实最好的回报。
可是,现在的孙玉厚根本高兴不起来,一想到身患重病的儿媳秀莲,他的心拔凉了一半截,他想到十年前,秀莲从柳林带着一身陈醋味跟着少安进了这个烂包的家,那时候,整个家就连一个像样的物件都没有。
一个女人将最为宝贵的青春全部献给了丈夫,献给了这个烂包的家,如今,家里的光景好了,可她自己却得了肺癌,孙玉厚老汉不禁感慨上天对于这个家庭的不公,他更清楚的知道此时少安的心,那得有多么的难受不安,他不愿意去打扰少安娃,最近他够累的了,只希望秀莲在最后的这段生命中能有一丝的安分与快乐,痛并快乐着!
没错,自从少安前两天将秀莲从原西县医院接回来之后,他就每日每夜的守护在秀莲床前,他看着熟睡的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她下一秒就再也看不见她的婆姨了。
少安紧紧握住秀莲的手,泪水早已在眼眶中不停的打转,他想让婆姨多睡一会,可又想让他醒来看他一眼,和他说说话。
少安紧握着秀莲的手自言自语地说道:“傻婆姨,你嫁给我十年了,跟我吃了十年的苦,下了十年的地,我哭,你帮我擦,我笑,你陪我笑,你还要和我一起闹世事呢,可不能这样撇下我啊。。。。”
秀莲艰难的睁开眼,伤心的看着少安,伸出那个颤抖的手为少安抹去了眼泪,说:“我一定等着,等着你带我去看外面的世界,去闯世事。”
没等秀莲说完,少安一把抱住眼前这个瘦弱的妻子,无声的哭泣着,秀莲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少安心里很清楚,秀莲也许在这世上待不了几天了,可他始终没有放弃为妻子治病的决心,其几天,他已经通过润叶的公公李登云,联系到了西安一位著名的老中医,治疗癌症相当有经验,并且治愈了不少癌症患者。的确,少安不甘心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秀莲死去,他向秀莲隐瞒了再过几天就要去西安治病的事,因为她不愿意去省城看病,只想安安静静的待在双水村走完最后这一程,可少安,就算让自己死也要治好秀莲,决心折腾一番,只要秀莲活着一天,他孙少安就一天不会放弃治疗。
唉,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他们在最艰难的时候相遇相知相爱,十年间,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依旧相信着对方,恪守一方,他依旧清晰的记得新婚晚上秀莲脸上的那两个“红球球”,他想起了那个手持?头,为了他,和村里那人斗争的“疯婆姨”,他想起玉米地中和他一起数星星的女人。
一切来得都是那么突然,那么唐突,他还要答应她和她一起继续闹世事。。。。。
一想起这些,少安踌躇满志,有时候,他常蹲在门口,双手抱着头自言自语道:“老天爷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嘛,你竟然要这样对我,你把一切都冲着我来啊,为啥要伤害这些无辜的人儿”。
寒风酥酥的吹着,寂静的星空在这里好似停滞了一样。少安蹲在院子外的土墩上,看着远处的黄土地,沉默着。。。
寒风在他的脸上轻轻拂过,泪水被一次次吹干,而眼眶又一次次的湿润,孙玉厚老汉看着整天闷闷不乐的少安娃,走过来蹲在他旁边抽着旱烟,,默默地蹲着。。
少安觉察到了父亲的到来。
他说:“爸,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孙少安很无能,简直就是个混球嘛,连个自己的婆姨也照顾不好。。”
孙玉厚叹了叹口气,说:“秀莲是个好娃,上天按理来说不应该这样对她,以前你爷爷常说,好人终有好报,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你不必自责,有啥想法就坚持自己的想法去做吧,我相信你,秀莲会好起来的,全村人还指望着你哩,你可不敢有啥事情。”
少安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我连自己的婆姨都照顾不好,怎么带全村人致富呢?“
“不,少安娃,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你要相信,人在做,天在看,只要秀莲还有一口气,就算咱们砸锅卖铁也要救这娃的性命。”
父亲这番话,让他再次坚信自己的选择,再过两天,他们即将踏上新的征程。
路上虽然布满荆棘,但脚下还是那么坚硬,不忘初心,方得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