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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三 甘泽谣 之二:聂隐娘

聂隐娘,是唐德宗贞元年中期,河北魏县的魏博节度使手下大将聂锋的女儿。

聂隐娘刚满十岁那天,有个女姑到聂锋家来乞讨。尼姑看见聂隐娘后,很喜欢她,就说:“我想收这个女孩为徒,请求大将军允许我把她带走。”

聂锋大怒,喝叱那个尼姑。

那个尼姑说:“就算大将军把她锁进铁柜子里,我也能把她偷偷带走。”

这天夜里,聂隐娘果然不见了。聂锋又惊慌又害怕,派人四处寻找,却一点影子也没有找到。

自那天起,聂隐娘的父母每当想起她,就抱头痛哭。

五年以后,那个尼姑又来了,还把聂隐娘也送回来了。她告诉聂锋说:“我已经把你女儿教育成人了,你自己把她带回去吧。”

尼姑说完,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聂锋全家都悲喜交加,围着聂隐娘问长问短,又询问那个尼姑教了什么给她。

聂隐娘回答说:“也就是读读佛经,念念咒语而已,没有什么。”

聂锋不相信她的话,一再诘问,聂隐娘这才说:“我要是说了实话,父亲恐怕不会相信的。”

聂锋说:“你说说看哪。”

聂隐娘于是就详细地把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

原来,聂隐娘被尼姑师父带走后,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天亮的时候,她们才到了一个几十米宽广的大山洞里。那里非常寂静,杳无人声。只有各种猿和猱在四周的松树上不停地跳跃叫嚣。那些松树上,长满了松果和针叶。

山洞里早先已经有二个十来岁的女孩,也都很聪明伶俐、温婉美丽。她们都不吃五谷,却能在悬崖绝壁上飞来飞去,象猿猴一样轻捷机灵。

尼姑拿出一颗药丸,让聂隐娘吃了,又给她一把一二尺长的宝剑。那口宝剑极其锋利,吹毛立断。

聂隐娘到了以后,尼姑让二个女孩教她攀爬的本领。渐渐地,聂隐娘也觉得自己的身体就象风一样轻便灵活。

一年之后,聂隐娘就能百发百中地追逐并刺杀猿猴了;然后,聂隐娘又学会与虎豹搏斗,能轻易地杀死它们,割取它们的头颅带回来。

三年之后,聂隐娘就能飞起来,刺杀天上的鹰隼,从没有失手过。

于是,尼姑把她的宝剑削短去五寸,教他无声无息地飞剑又收剑的本领。

到了第四年,尼姑把那二个女孩留下看护山洞,带着聂隐娘进入不知名的城市。

他们跟踪一个人,尼姑偷偷地告诉聂隐娘,这个人所犯的种种罪恶。

然后,尼姑递给聂隐娘一把三寸宽的羊角形状的匕首,对聂隐娘说:“你替我刺杀他,在他发觉之前就割下他的脑袋,带回来;你要象刺杀飞鸟一样,使他都来不及感到害怕。”

聂隐娘遵照吩咐,在大白天里大庭广众的大街上,人不知鬼不觉地刺死了那个人。她把那人的头颅带了回来,然后撒上一些药沫,将它化为一滩血水。

聂隐娘出来之后的第五年,尼姑对她说:“有个大官罪孽深重,无缘无故害死了好几个人。你今天夜里潜入他的卧室,杀了他,把他的头带回来。”

聂隐娘遵命带着匕首,从门缝里毫无困难地进入了大官的卧室里。她躲在房梁上面,到快天亮时才动手,带着那人的头颅回来见尼姑师父。

尼姑大怒,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这时候才回来?”

聂隐娘回答说:“我去的时候,看见他正抱着一个孩子,亲切地欢笑玩耍。我不忍心那个时候动手。”

尼姑训斥道:“以后你碰到这种恶人,一定要先杀了他所珍爱的人,再了结他。”

聂隐娘跪拜着说:记住了。

尼姑又教了聂隐娘一个方法,可以把匕首藏在脑后的头发里。聂隐娘学会后,能不碰伤自己,随时随地从头发里抽出这把匕首。

最后,尼姑说:“你的艺业都学成了,现在可以回家去了。”

于是,尼姑就把聂隐娘送回到家里,临走,跟她说:“二十年以后,我们才能见面。”

聂锋听完女儿这番经历,又是担心,又是恐惧。

他发现,女儿常常在夜里出去,天亮才回来。他不敢诘问女儿,因此,自此以后也不怎么怜爱这个女儿了。

一天,忽然有个专门给人家磨铜镜的少年人,到了他家门口。聂隐娘见了他,就对父母说:“这个人可以和我结为夫妇。”

聂锋不敢不听从,就把女儿嫁给了这个少年。

聂隐娘的丈夫,出了会磨铜镜,没有其他技能。聂锋就给了他们许多的财物,让他们到外面去居住。

过了几年,聂锋死了。聂锋的上司,就是那个魏博节度使,听说过聂隐娘的奇异武术,就送给她夫妇俩许多钱,请他们做了府衙里的幕僚官吏。

这样又过了几年,到唐宪宗元和年间,魏博节度使跟河南许昌的刘昌裔结了仇,刘昌裔担任的是陈许节度使。魏博节度使派聂隐娘去杀死刘昌裔。

刘昌裔是个推算预测的高手,他预先知道聂隐娘要来杀他,就把手下的将官召唤来,命令他们道:“明天早晨,你们到城墙的北门口等待。你们会看到有一男一女骑着一白一黑的两头驴子过来。他们到了城门口的时候,会遇到一群鸟雀在路边的树上喧闹鸣叫。那个男的就会拿出弹弓来打鸟雀,可是没有打中。那个女的会夺过丈夫手里的弹弓,一弹弓就打死一只鸟。这时候,你们上前向他们行礼,告诉他们是我刘昌裔派你们去迎接他们的,我想见见他们。”

刘昌裔的将官就遵命在许昌北城门等待聂隐娘夫妇,果然看到了他们。

聂隐娘夫妇听了将官的话,商议道:“刘昌裔真是个神人,不然怎么会这样准确地知道我们来呢?我们就去见见他吧。”

刘昌裔非常礼貌地会见了他们,与他们倾心相谈。

聂隐娘夫妻两人被感动了,跪下来说道:“我们得罪大人了,真是罪该万死。”

刘昌裔连忙把他们扶起来,安慰说:“不必客气。你们也是各为其主而已,这是人之常情。你们给魏博节度使办事,跟给我办事,没有什么区别吧。我不过是想请二位留下来帮我,没有其他意思。”

聂隐娘知道这个刘昌裔能胜过魏博节度使,于是就说:“刘大人左右没有人保护,我们愿意离开魏博节度使,到你这里来。我们也是非常佩服大人神奇的推算法术。”

刘昌裔问他们需要什么,聂隐娘说:“我们只要每天二百文就足够了。”

刘昌裔同意了,把聂隐娘夫妻留了下来。

府衙里的人忽然看不到聂隐娘他们骑来的驴子,就四处寻找,却一直没有找到。后来,他们偷偷地在聂隐娘夫妇的布袋子里翻找,看到了二只纸头剪成的驴子,一头是黑的,一头是白的。

一个多月后,聂隐娘告诉刘昌裔说:“魏博节度使不肯罢休,还会继续派人来杀你。今天晚上,我剪一缕头发,用红线扎好,送到他的枕头边,让他知道我们不回去了。”

刘昌裔点头同意。

到了夜里九点,聂隐娘回来报告说:“我的信物已经送过去了。今天夜里,他一定会派‘精精儿’来杀我,同时也要杀害大人你。我会用一切办法来杀死他,你不用担心。”

刘昌裔是个豁达大度的人,毫无畏惧,让人在四周点上蜡烛,照的房里通明。

快到半夜的时候,刘昌邑果然看到有一红一白两面幡旗,在自己的床周围飘飘荡荡地挥舞击打。过了很久,他看到一个人突然掉在地上,已经身首异处了。

这时,聂隐娘也突然现身,说道:“这个精精儿已经被杀死了。”

她把尸体拉出房间,撒上一些药沫。那具尸体不一会就化作一滩水,连毛发都没有留下。

聂隐娘又说:“还没有完,后半夜魏博节度使还会派妙手空空儿过来。这个空空儿的本事,无人能及,他的手段非常快,谁也看不清。他又比鬼魂还要难以追踪,能从虚空当中突然出现,又能毫无征兆地消失踪影。我聂隐娘的本事,还没有达到他的境界。不过,我们还是有一个办法对付他。

刘大人用新疆于阗产的宝玉做成项链,围在脖子上,然后躺在被窝里。我会变成一只小虫,钻进刘大人的肚子里,听候外边的动静。只有这个办法,其他无法逃避掉。”

刘昌裔就依照她的方法,躺在床上。

过了半夜,他正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到脖子的项链发出非常尖利的“呛啷”一声。

聂隐娘马上从刘昌裔的嘴里跳出来,庆幸地说道:“刘大人没事了。这个人就象俊健的鹘鹰一样,一击不中,他就翩然远去,恼恨没有得手。不用二个小时,他就离开这里一千里远了。”

刘昌裔把项链拿下来,果然在宝玉上面有一道匕首划过的痕迹,几乎划破玉石。

从此之后,刘昌裔愈发地尊敬并厚待聂隐娘他们。

唐宪宗元和八年,刘昌裔受朝廷诏命,进京做官。

聂隐娘不愿意去京城,就说:“我们这就离开大人,到江湖上游历,去寻访武林高手。”

聂隐娘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了丈夫,请刘昌裔好好优待他。

然后,她就离开他们,独自走了。

后来刘昌裔死在洛阳,聂隐娘也骑着驴子前来拜祭,在灵柩前恸哭一场后,离开了。

二十二年后,刘昌裔的儿子刘纵被任命为四川眉州的陵州刺史。他在进川的栈道上,遇到了聂隐娘。

聂隐娘的相貌,仍然跟当初一样。二人相见,不胜欢喜,各自行礼,慰问一番。

聂隐娘对刘纵说:“公子会遇到大灾难,不该到这里来。”

她拿出一颗药丸,让刘纵吞下,又说:“一年以后,你马上辞官,回到洛阳,这样才能逃脱那场灾难。我的药丸只能保你这一年的平安。”

刘纵不太相信聂隐娘的话,要赠送些钱财给她。

聂隐娘一点礼物也没有接受,喝完酒后,就离开了。

一年后,刘纵没有辞官,最后死在了眉山。

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聂隐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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