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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续玄怪录 之四

张逢

唐德宗贞元末年,湖北南阳人张逢,到南方游历。一天,他住在福州福唐县横山附近的一家客店里。

当时天气刚雨过天晴,山间的空气清新,烟雾飘荡,很是秀丽。于是,张逢就离开客店,随便在山边行走,观赏风景。他不知不觉就走到很远的地方,看到一块细绒一般的草坪,绿油油很是可爱。草坪边上,有一棵小树。于是,张逢就脱掉衣裳,挂在那棵小树上,自己躺在草坪上。

他酣畅地左右翻滚,就象野兽一样舒展全身。等他想站起来时,发现已经变成一直斑斓大老虎。身体的皮毛上有清晰的彩色条纹,再看自己的爪子非常锋利,胸脯强健有力,感觉像是天下无敌的样子。他纵身一跃,就跳过了宽阔的山谷,迈步奔跑感觉象闪电一般疾速。

张峰在山里乱走一通,这时已经到了夜里,他觉得有些饥饿,就绕着山边的一个村庄,慢慢行走。他没有发现这里有可以抓取的狗、猪、小马、小牛之类的动物,他心里忽然恍恍惚惚地有个念头,对着自己说道:“应当去吃那个叫郑纠的福州的录事官。”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就到了大道边上,匍匐着埋伏在那里。

过不多久,张逢看到有个人从南边过来,象是迎接郑纠的官差。

那个官差看到路上另外有个路人过来,就上前问道:“福州来的录事官郑纠,我计算他走路的行程,应该就住在前边的客店里。你有没有碰到他?知道他何时出发来这里吗?”

那个路人说:“我离开那家客店的时候,看到他正在装行李,估计不久就会到了。”

那个官差又问:“是郑纠大人一个人来呢,还是有其他人一起来的?我是迎接他的人,怕错过了郑大人。”

那个路人说:“有三个人跟他一起走,那个穿深绿色袍子的,就是郑纠大人。”

这个时候,张逢变的老虎就埋伏在大道边上,那个官差这样详细地询问,就象是问给张逢听的一样。

张逢听得明白,就愈发准备着在那里等待。

过了一会,郑纠到了,前面还有许多人给他开道,穿着深绿色的衣服,非常的肥胖,雄赳赳地就过来了。

正到张逢面前的时候,他一跃而起,叼住郑纠,疾速奔上山去。

这个时候天还没有亮,黑沉沉的,那些人都不敢追上山去。张逢变的老虎就轻松地走到山上的一个地方,随意地把郑纠吃了。

之后,他继续在山林里闲逛,一个人觉得很无聊,就想道:“我本来是人啊,怎么做起老虎来,把自己困在深山老林里?我还是跑回到员原来变身的地方,重新变回人吧。”

于是,他一步步地寻找那块草坪。到了天快黑时,终于看到那个地方,自己的衣服,仍然挂在树上。

他看着快碧绿的草坪还是原来的样子,就又象来时那样,尽情地在草坪上翻滚。他滚动几次,觉得心情舒坦了,就站起来,发现自己变回了人的模样。

就这样,他穿上衣服,重新沿着山间小路,回到了客店里。

当初张逢失踪离开的时候,他的仆人惊慌失措,向邻居打听他的行踪。有人说看到他走进山里去了。于是他的仆人也进山寻他,就是没有找到他。

现在仆人看到张逢好好地回来了,喜出望外,问他去哪里了。

张逢假装说道:“我进山看山水,到了一个寺庙里,跟那些和尚们谈论佛理,忘记了回来的时间了。”

他的仆人说:“今天我们听说附近有老虎出没,郑州来的姓郑的录事官被老虎吃了,连骨头也没找到。山林里一向有猛兽,最好不要独自行走。主人没有回来的时候,我们都要急死了。还好你安全回来到了。”

于是,他们离开了那里,继续赶路。

过了六年,张逢又到了河南的淮阳,住在官府的馆舍里。

同住的还有几个官员,大家一起喝酒的时候,一个人说:“我们行个酒令。酒令到了谁那里,谁就要讲自己遇到过的一件奇异事情,讲的事情不够奇异,就要罚酒。”

这样,酒令到了张逢。他就把在福州横山上发生的事情说了。

不料,同在一起吃酒的人当中,有个人叫郑遐,是当初被老虎吃掉的郑纠的儿子。他听了张逢的故事,怒不可遏,抽出刀来就要杀张逢,为父报仇。

同桌的人连忙拦住,把他们隔开,郑遐仍然怒气不止。

这件事情被当地的官府知道了,就把郑遐送过了淮河,并且叮嘱渡口的船工不要让他再渡过河来。

张逢也趁机往西逃走,以后改了名姓,避开郑遐。

******

定婚店

西安郊区有个人叫韦固,很小就父母双亡了,家里没人打理,所以他想早点娶个媳妇。他四处寻找对象,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

后来,他到河北邢台游玩,住在宋城的一家客店里。同住客店的一个人,向他介绍本地一个官员潘昉的女儿。韦固极有好感,马上请他去约潘昉,说好第二天早晨到客店西侧的龙兴寺里见面。

韦固是个急性子,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他就先走到龙兴寺。

这时月亮还在西天上,照的四周通明。他看见一个老人倚靠着一个很大的布袋子,坐在寺庙的台阶上。老人手里拿了一本书,正在仔细地翻看。

韦固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站在老头背后偷偷看他手里的是什么书。一看之下,他发现书上的字他完全不认识,又不象篆书蝌蚪文,也不象佛教梵文经书。

他只好转过身来,问老人道:“老先生,你手里的是什么书啊?我从小苦学经典,世上的各种字体,我都了然于胸,我自负没有不认识的字。就算西天佛祖的经文,我也能读懂。可是你这本书,我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是怎么回事啊?”

老人笑着说:“这本书不是人世间的书,你怎么可能认识它呢?”

韦固说:“不是人世间的书,那是什么书啊?”

老人说:“是阴间和天上的书。”

韦固说:“阴间的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老人说:“不是我不该在这里,是你来得太早了。阴间的官员掌管人间的敏感的秘密,他们当然要出没在昏暗又不清晰的早晨啦。现在这个时候,路上走的人当中,一半是人,一半是鬼,只是你看不出来而已。”

韦固说:“那么你又是掌管什么事情的呢?”

老人说:“天下所有人的婚配,都记录在我这本书上。”

韦固听了,很是高兴,说道:“我从小孤苦无依,一直想早点娶妻,好多生些后代。可是十年来,我到处求亲,都没有成功。今天,有人给我介绍一门亲事,是潘昉的女儿。你知道我这趟是不是能成功呢?”

老人说:“不成功。命里注定不成功,就算你不顾门第,你是达官贵胄,放低身价去向屠户或者赌徒家里求亲,也成不了。何况现在你想娶当官人家的女子呢?你命中驻地的老婆,现在才三岁。等到他十七岁了,就会嫁给你的。”

韦固无奈,又看看他背后的大包裹,就问道:“你包裹里是什么东西?”

老人说:“里面都是红绳子,用来系住夫妻双方的脚的。他们刚生出来,我就偷偷用红绳子把他们的脚系在一起。就算他们两家是仇敌、或者一贵一贱相差悬殊、或者相隔千里,只要我这根绳子一系上,他们都无法逃避,最后都会结为夫妻的。你的脚,已经跟那个女孩拴在一起了。你到处寻觅,也没有用处。”

韦固说:“那么,我的妻子现在哪里呢?她家是什么情况呢?”

老人说:“就在这家店的北边,有个卖菜的陈婆婆的女儿,就是你的妻子。”

韦固说:“我能见见她么?”

老人说:“陈婆婆有时候会抱着她女儿到集市上卖菜的。等下你跟着我,我指给你看。”

这时天已经渐渐亮了,跟韦固说好要见面的潘昉却没有来。老人卷起书本,背着包裹离开寺庙前的台阶。

韦固紧紧跟着他,两人一起到了菜市场。只见一个独眼的老婆婆,抱着一个三岁的女婴,走了过来。老婆婆穿得破破烂烂,很是邋遢。

背包裹的老人指着那个老婆婆怀里的婴儿说:“这个就是你的妻子了。”

韦固看着龌龊的老婆婆和她怀里的孩子,心里大怒,说道:“我能杀了那个女婴吗?”

老人说:“这个女婴将来是要享受富贵的,还会因为跟你结婚而受到皇封,怎么可能杀死?”

老人说完,就不见了。

韦固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老鬼,胡说八道!我一个堂堂士大夫的官宦人家,娶的媳妇,一定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就算不是官宦人家,也该是美貌动人、多才多艺的歌女,或者是娶做小妾后,抬举她做夫人。怎么可能娶这个独眼老太婆家里丑陋的女儿?”

他就偷偷地磨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交给他的一个奴仆,告诉他说:“你一向很能干,能替我杀了那个女婴吗?成功了,我赏给你一万钱。”

那个奴仆说:“遵命。”

第二天,那个奴仆就带着匕首,到了人来人往的菜市场里。这时独眼老婆婆正抱着女婴,在那里卖菜。那个奴仆也不管人多眼杂,突然拔出匕首,一刀刺向那个婴儿。周围的人大叫起来,纷纷过来帮助老婆婆。那个奴仆拔腿就跑,挣脱了众人的追捕。

奴仆回来后,韦固问他:“你刺中她了吗?”

奴仆说:“本来我是要刺她的心脏的,手忙脚乱当中,只是在女婴儿的眉心刺了一刀。”

之后,韦固多次向人家求婚,都没有成功。

过了十四年,他因为父亲去世前在朝廷里立有功劳,被任命做了河南安阳的参军。

他的上司让他负责审查当地民间的经济案件,他办案仔细,审查明了,很得上司的赏识。上司听说他至今没有婚配,就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

韦固娶亲那天,看到妻子大约十六七岁,容貌艳丽,很是称心。后老,他发现妻子的眉心当中,总是点饰着一朵精致的花瓣。就是在洗澡和睡觉的时候,她也从不把那个首饰拿掉。

过了一年,韦固心里很好奇,又联想起当初曾经派人去刺杀那个女婴,而且正中眉心。他就逼问妻子,他额头的首饰是怎么回事?

他妻子潸然泪下,说道:“我是你上司的养女,不是他亲生的。我的亲生父亲,是河北邢台附近的县官,任职期间去世了。当时我还是婴儿,在襁褓当中。我的母亲和兄弟,不久也都病死了。我的乳母陈婆婆领养了我,住在菜场附近,每天卖菜过活。陈婆婆可怜我年幼,不忍心抛弃我。她每天抱着我去市场卖菜。

三岁的时候,有个恶徒突然刺了我一刀,在我眉心留下了一道伤疤。所以我一直用花瓣首饰掩盖它。后来,七八年前的时候,我叔叔找到我,把我带到这里。他看中你的能力,就把我嫁给了你。”

韦固问:“你的乳母陈婆婆是不是只有一只眼睛?”

他妻子说:“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韦固说:“那个刺客,就是我派去的。真是太奇妙了!真是命运啊!”

于是,他就把事情都给妻子说了。从此,两人也愈发地相亲相爱。

后来,他们的儿子韦鲲,做到雁门太守。韦固的妻子,因此而被朝廷封为太原郡太夫人。

这些,都是阴鸷里注定的,是没法改变的。

后来邢台的宋城地方听说了这件事情,就把韦固住过的客店,叫做“定婚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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