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梁武帝的时候,南京六合县有个种菜的老头叫张老。
张老的邻居中,有个叫韦恕的人,原来在扬州刺史府里做官,任职期满了回乡居住。韦恕的女儿这一年正好十五岁及笄,可以婚配了。韦恕就把乡里的三姑六婆的都找来,让她们帮着物色好女婿。
张老听说了这个消息,欢喜地等在韦家的门口。看见有个媒婆出来了,张老就热情地把她请到自己家里,摆上丰盛的酒菜,请她吃饭。
酒到半酣的时候,张老对媒婆说:“听说隔壁韦家有个女儿等着出嫁。他家请你去帮着物色女婿,有这件事情么?”
媒婆老实地说:“有啊。”
张老说:“我虽然有些衰老年迈了,不过我平时种菜,也还能养家糊口。你能否替我去求亲,如果成功了,我一定重重地谢你。”
媒婆看着年过半百的张老,破口大骂,甩着袖子就走了。
过了几天,张老又把那个媒婆请到家里。
媒婆喝着酒,不耐烦地说:“你一大把年纪了,怎么也不自己照照镜子。哪家官宦人家,肯把自己的年轻女儿,嫁给一个种菜的老头?就算这家实在贫穷,其他的士大夫人家,合适的多得很。我老实跟你说,你跟他家门不当户不对,我怎么能为了你这杯酒,就上他家去自取其辱呢!”
张老固执己见地对媒婆说:“劳烦你帮我去说说看。真的不成,那也是我的命了。”
媒婆被他三番五次地弄得没法,只好硬着头皮,去韦家提亲。
韦恕大怒,骂道:“你这老婆子,以为我家贫穷,就这样轻视我吗!我们韦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那个种菜的老头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生出这样的妄想!就算他不知道轻重,你难道不能分辨这里的利害吗?”
那媒婆连声道歉,说道:“我也知道这件事情不合适,只是被张老逼得没法了,不得不来说一声。”
韦恕怒不可遏,索性说道:“你去告诉他,他如果今天就能拿出五百万,我就同意把女儿嫁给他了。”
他想,一个种菜的怎么也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所以要诚心气张老。
媒婆没趣地走出来,过了门口,给张老说了经过。张老爽快地说:“没问题。”
不多时,他就用车把五百万钱送到了韦恕的家里。
韦家人大吃一惊,韦恕跟家人商议道:“先前,那是我开玩笑,不能作数的。况且,这个老头一辈子种菜,哪来的这么多钱?我早先就是想着他拿不出钱,所以才这么说的。现在他真的这么快就送来了钱,该怎么办呢?”
韦恕派人偷偷地去询问他女儿的意思,他女儿倒也不懊恼,随遇而安的样子。
韦恕只好说:“这大概就是命吧!”
就这样,韦家同意了这门亲事。
张老娶了妻以后仍然种菜,不停地挑粪锄地、贩卖蔬菜。他妻子本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这时也亲自烧饭做菜,毫不介意。他家的亲戚见了,很是厌恶,却也没有办法。
过了几年,与韦恕家有些瓜葛,认识他家女儿的人,责备韦恕说:“就算你家真的贫穷,同乡里难道就找不出好点的人家的小伙子,怎么把女儿嫁给一个种菜的老头?现在既然抛弃了她,何不让他们远远地搬走?免得在这里丢人现眼的。”
几天后,韦恕摆了酒宴请女儿和张老过来吃饭。吃饭当中,韦恕就把这个意思,微微地透露给了他们。
张老听了,站起来说:“我们之所以没有马上离开这里,只是怕你们家舍不得女儿。现在既然厌弃我们,那我们就搬走好了。我在河南的王屋山脉里,有个小庄园,我们明天就搬回到那里去住。”
就这样,第二天天还没亮,张老就来跟韦恕告别,说道:“以后要是你们想念女儿了,就让她哥哥到王屋山脉中的天坛山南坡来找我们。”
于是,张老让妻子戴着斗笠,骑在驴子上,自己拄着棍子跟在后边,一路走了。此后,再也没有消息。
又过了几年,韦恕思念女儿,心想:她如今一定是蓬头垢面,不成人样子了。他就让自己的大儿子去找找女儿和张老。
韦恕的大儿子叫韦义方,到了天坛山的南坡,看到一个黑人家仆,正赶着黄牛耕田。
韦义方问那个黑人道:“这里是张老庄吗?”
那个黑人见了他,扔掉犁杷,跑上来行礼,说道:“大舅老爷,怎么这么久了才来啊?张老庄就在不远处,我带你去。”
于是,他带了韦义方,一直向东走。过了一座山,又过了一条河,只见绵延几十处奇异的房舍景致,象人间仙境一般。走下山坡后,韦义方看见河边的一座大庄园,里边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道路边繁花似锦、绿树成荫;一片金砖碧瓦之间云雾缭绕,就见鸾鸟和仙鹤在天空回旋飞舞,孔雀在地上徘徊踱步;隐隐约约间,又有笙管笛箫之声,伴着嘹亮的歌声悠悠地传来。整座悬崖深谷之中,都弥漫着特殊氤氲的芬芳。
黑人家仆指着这所房子说:“这便是张家庄了。”
韦义方觉得大出之前的意料,惊愕不已。
进了庄园大门,有个穿着紫色袍服的门卫,拜见了韦义方以后,把他迎接进中间的大厅里。就见厅堂上面,沉香木的房梁、玳瑁宝珠装饰的门缘,碧玉的纱窗、珍珠的箱笼,满目都是见所未见的稀奇摆设。厅钱的台阶上泛着碧玉般润滑的颜色,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制作的。
忽然,一阵环佩叮当之声,二个青衣的童子出来拜见韦义方,说道:“舅老爷来啦。”
接着,十几个美艳绝伦的青衣少女,依次走出来,象是引导着后边的一位大人物。
不一会儿,一个人穿着王者的休闲服饰,缓步踱出门来。又有个一青衣童子引导着韦义方,跟那人相见。
就见那人面色红润、样貌魁伟,韦义方再仔细一端详,才看出这就是张老。
就听张老悠闲地说道:“人世间的劳苦,就象处在灼热的火光当中一般。身子还没有感受清闲,忧愁的思绪就又重新缠绕过来,真是没有片刻的安闲时光啊。大哥久违了,不知近况如何啊?你妹妹稍稍梳妆以后,就来与你相见。”
张老请韦义方坐定。不久,一个青衣婢女上厅来说:“主家娘子已经梳妆过了,这就出来啦。”
韦义方就见妹妹款款地走进堂来,她身上服饰的华美,世间都没有见过。
韦义方的妹妹跟哥哥略微寒暄了几句,简单地询问了家里长辈的安好,并不是久别重逢、十分热情的样子。
过了一会,厅上摆开了宴席,各式的精美佳肴,都是韦义方不曾见识过的。
吃完晚饭以后,他们请韦义方睡在内房的客厅里。
第二天刚方亮,张老请韦义方出来坐在厅上。忽然有一个青衣童子到了跟前,在张老耳边言语了几句。
张老笑着对童子说:“家里有客人,怎么能晚上才回来呢。”
他转头跟韦义方说:“我家的小妹要去蓬莱山游玩,你妹妹和我也要陪同她一起去。不过,傍晚之前就要回来的。大哥就在这里休息一天。”
张老说完,作了一个揖,进入后房。
过了一会儿,就见院子当中彩云缭绕,几只鸾鸟和凤凰飞翔而下,四周响起音乐之声。张老和韦义方的妹妹,各自乘上一只凤凰,其他几十个仆从坐在仙鹤上面,慢慢地凌空飞起来,往东方而去了。韦义方注视着他们消失在天空当中,四周的音乐之声却好一会而才停歇下来。
韦义方拘谨地住在他们的家里,一个小青衣童子,非常殷勤礼貌地招待他。
等到天近黄昏时,又听到一阵音乐声响起,张老和韦义方的妹妹飞回到庭院当中。他们对韦义方说:“你一个人在家寂寞了吧。不过这里是神仙的府邸,凡人是不能随便来的。只是大哥的宿命当中能来这里一趟,不过不能长久居住。明天我们就送你下去吧。”
到了次日分别的时候,韦义方的妹妹再次出来跟他相见,深情地向父母转达问候。
张老说:“这里与人世间非常遥远,我们也来不及写信了。”
然后,他送给韦义方一百两黄金,还有一顶旧草帽,说道:“大哥要是没钱了,凭着这个帽子做信物,可以去扬州城里,北门口卖药的王老的家里,拿取一千万贯钱。”
于是,他们让黑人家仆把韦义方送出山去。到了天坛山下,黑人家仆也跟他拜别了。
韦义方带着金子回家后,家里人都惊讶无比,听他讲述完经过,有人说是神仙,有人又说是妖怪,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五六年以后,韦义方带回来的金子花光了。他家就想到扬州王家的钱,但是又觉着不太相信。
有人说:“去那里取这么多钱,没有一点文字凭信,怎么可能?这个旧帽子怎么能作为凭据。”
过了一段时间,家里实在困难了,有人就逼着韦义方去扬州取钱,说道::“就算没拿到钱,又有什么呢?”
于是,韦义方就到了扬州,去了城北的药铺里,看到一个老头正在那里卖药材。
韦义方上前说道:“老人家,贵姓啊?”
老头说:“我姓王啊。”
韦义方说:“张老让我来取一千万钱,这个帽子是凭据。”
王老说:“钱确实在我这里,不知道帽子是不是真的?”
韦义方说:“老人家可以检查帽子啊,验一验,不就知道了吗?”
王老没有说话。他的小女儿挑开青布帷帘,从后边走出来,说:“张老有一次老我们这里,他让我给他缝补帽子的顶部。当时我正好没有黑线,就用红线缝的。缝合的手法,我都可以看出来的。”
说着,就接过帽子验看,果然是她缝补过的。
于是,韦义方就装载着钱,回了老家,也这才相信他们真的是神仙了。
后来,他们家里有思念女儿了,再拍韦义方去天坛山南麓寻找他们。他到了那里,只见千山万水,哪里有他们的踪迹啊。后来他跟一个砍柴的樵夫打听,樵夫说:从来没有听说过又张老庄。
韦义方无奈,只好失望地回到家里。他们全家都以为神仙和凡人,完全活在不同的世界,再也不能跟女儿相见了。
他们后来又去寻扬州的王老,不料王老也不知所踪了。
又过了几年,韦义方到扬州游玩,在北城里闲逛,忽然看到张老家的黑人家仆,前来拜见。
他说道:“大舅老爷家里还好吧?主家娘子虽然不能回家看你们,她还每天都注意着你们。你们家里的事无巨细,她都清清楚楚的。”
说完,他从怀里拿出十斤金子,送给韦义方,说道:“主家娘子让我把这个送给大舅老爷。主人张老正在这家酒店里跟王老一起喝酒。你这里等下,我进去告诉他们。”
王义方坐在酒家的招牌下等他们,到天黑了,也不见他们出来。他就进酒店离去寻找。
只见店里满座的客人中,并没有张老和王老,也没有看见那个黑人家仆。
他拿出那些金子看了,确定是真的镜子。他惊诧地叹息了好酒,回到家里后,这些黄金又让他们家渡过了一段时光。
之后,就没人知道张老的所在了。
唐德宗时候的一个姓李的进士,在政府里供职,他从我的外甥侄子那里听说牛僧儒在写书,就告诉了牛僧儒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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