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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世说新语 之二

八王之乱的时候,东海王司马越担任太傅,掌握大权。他的手下刘舆秉持权数,构陷了很多人士。

只有庾敳心思不在政事上,无意争权夺势,所以刘舆一直没有下手。

后来刘舆听说他生性吝啬,而且广有钱财,就劝说太傅司马越向他索取一千万块。刘舆希望小气的庾敳拒绝,这样他就有了陷害庾敳的把柄。

一次,在许多人参加的宴会上,太傅司马越当众问庾敳,是否愿意捐献一千万的钱财。

庾敳当时已经喝醉了,坐在那里颓然地打着瞌睡,帽子都掉在桌子上。听到司马越问自己,他连忙把头伸进帽子里,惺忪忪地回答道:“我家确实有两千万的钱财,明公随便去拿取便是。”

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由地佩服他的豪爽。

后来有人问庾敳,他说:“这真是以小人之虑,度君子之心。”

******

东晋太傅郗鉴驻守在镇江,派他的门生给王导丞相送来一封信,要与他家联姻。

王导给郗鉴的门生信使说:“你可以到我家的东厢房来,我家的儿郎都在那里,任凭你的意思挑选。”

那个信使去东厢房看了王家的许多少年公子,回来报告郗鉴说:“王家的各位公子,都非常优秀。他们听说有人来选女婿,都表现得很矜持庄重。只有一位公子,袒胸露乳地躺在床上,好不在意的样子。”

郗鉴说:“就选这个躺在东厢房床上的公子了。”

这个少年公子,就是王羲之。

后来,郗鉴的女儿就嫁给了王羲之。

这是“东床快婿”的故事。

******

东晋扬州刺史的属官顾和,是世家子弟,很有名望。

一天,他上朝办公,他的马车停在府衙门口。因为时间还早,他安静地坐在马车里,解开胸口的衣服,专心地捉跳蚤。

这时,朝廷中的重臣周顗,前来拜诣丞相王导,也把马车停在他的马车的旁边。周顗穿着白色的夹衣,由两个仆从扶着,醉醺醺地从马车上下来。

顾和毫不介意,夷然自若地继续捉跳蚤。

周顗走过去一段路后,回过头来,指着顾和的心口,问道:“这里面,有什么东西?”

顾和仍然自顾自地捉跳蚤,徐徐才回答道:“这当中,最是难测。”

周顗进了府邸,跟王导丞相说:“你刺史衙门里的属官当中,有一个足以担当付丞相的人才。”

这时“捫虱而谈”的另一个版本。

******

潘岳,容貌英俊、身材秀朗,神清气爽、风姿卓越,是出名的美男子。

他年少的时候拿着弹弓出去打鸟。他走在洛阳城里的大道上的时候,女人们都拉着手绕成圈,围着他看个不休。后来他坐着马车出门,女人们见了他,都把水果扔到他的车上。等他回到家时,车里装满了水果。

另一位才子左思,非常丑陋,又不修仪表,却也想学潘岳到洛阳城里的大道上遨游。于是,那些女人们就朝他吐口水。他只好狼狈地逃回家。

还有一个丑男叫张孟阳,坐车出门的时候,小孩们都把瓦片石块扔在他的车上。他回到家,车里也是满满一车的土块。

******

卫玠是个美貌男子,面如凝脂,眼如点漆。从小在玩伴当中,他就出类拔萃。小时候,他坐着羊拉的车,走在洛阳街市上时,大家都说:“这时谁家的美玉一般的‘璧人’啊?”。于是他的家族乡亲,都称呼他“璧人”。

后来晋朝中原战乱,他也避乱到了江南。一次,他离开南昌,来到南京。

南京人很早就听说了他的美貌,都到街上来看他。他走过的时候,街道两边就象墙壁一样密密地站满了人。

卫玠本来就羸弱多病,身体不堪劳苦。这番旅途艰苦,终于累成重病,不久就死了。

当时的人们都说,“看杀卫玠”。

卫玠死后,葬在南昌城外。

名士谢鲲在武昌听说了他的死讯,止不住地哀伤哭泣,把路上的行人都感动得流下泪来。

有人问他为何这般悲伤。

他说:“国家的栋梁折断了,怎么能不悲伤?”

******

阮籍常常独自驾着马车,任意地行走,而且不走寻常道路。往往行到荒僻之处,恸哭一场才返回。

他又善于长长地啸叫,几百步之外的人听到了,都心惊肉跳。

后来,山里的樵夫都传说,苏门山上有个仙人。

于是,他决定去山上看看。

到了山巅,只见一个山洞边,放着几斛竹米,旁边是磨砺食物用的一个木杵和一个石臼。

竹子六十年才一开花,所结的果实,便是竹米。传说凤凰爱吃这些竹米,因而能浴火重生。因为那竹子开花结果以后,便枯萎死亡。再过六十年,它的根系却重新恢复活性,再次抽芽,茁壮成长。这样反反复复成千上万年,永不绝灭。

阮籍走过山洞,只见在一块巨大岩石的一侧,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那里。那人望着天边白云苍狗,浑然不觉有人走近。

阮籍攀上岩石,对着那人箕踞而坐,双腿伸直,一手撑地。

于是他高声谈论起从太古以来,自然无为的天地道理。远到黄帝、神农的幽寂而玄远的大义,继之以夏商周三代著名君王的完美品德。他旁征博引,滔滔不绝,讲了一个时辰,二个小时。

只见那个人悠然地坐着,不看阮籍一眼,仿佛没有听到一点声音,在岩石上仡然不动。

阮籍休息了下,喝了点水,又开始讲述起人生有为的教化,和关于屏息杂念,澄虑精神,导引人体气息的道术和法门。阮籍讲得头头是道、津津有味,又是一个时辰。

那人却还是那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远方的天空,不闻不问。

于是,阮籍站起来,对着那个人引吭长啸,啸声悠扬遒劲。

等了很久,那人慢慢转过脸来,笑着说:“再来一次。”

阮籍再次长啸,啸声清澈豪迈。

那人不作声,不理阮籍了。

阮籍又呆了一阵,觉得意兴阑珊,便走下岩石,顺着原路返回。

到了半山腰,就听见有磅礴的声音在山巅响起,象好几个鼓乐队同时演奏一样,森林山谷中回响不绝。

阮籍抬头张望,正是刚才那个人,在那里对空啸叫。

阮籍回家后,写了著名的《大人先生论》,是千古的名篇。

这里有个事情要说下。我看到有人说,古代的“啸”就是吹口哨的意思。这是非常错误的。

虎啸龙吟,绝对不是老虎小声叫唤,而是震天动地的巨吼,是伸直脖子,竭力发声地咆哮。

同样,古文里的“啸”,也该是古人气沉丹田后,用全身力气,奋力嘶吼的声音。有点象戏剧演员吊嗓子,或者西方歌剧里的男高音。

******

三国时魏国的后期,名士许允做到领军将军的大官。他娶了朝里另外一个大官阮共的妹妹做妻子。

因为是父母包办的婚姻,许允很不满意。特别是他的妻子是出了名的丑女。

拜堂成亲之后,许允再也没有进新房里看过新娘。他家里的人,为这事很是发愁。

一天,有个客人来拜访许允。他的妻子让婢女去看看来访的谁。

婢女看过,回来报告道:“是名士桓范。”

许允的妻子说:“好了,桓范必然会劝说郎君进新房里来了。”

桓范果然跟许允说:“阮家既然肯把丑女嫁给你,其中必然有他们的道理,你应该弄明白缘故。”

于是许允走进新房,勉强看了妻子一眼,实在受不了她的丑陋的外貌,急着又要出门。

他妻子料到会这样,知道这次出去后,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于是走过来抓住他的衣服,拉着他。

许允冷冷地问道:“女人有‘品德、言行、容貌、女工’四样德行,你有几条?”

他妻子诚恳地说:“我只是缺了‘容貌’一样而已。可是,君子有一百样的德行,你又有几条呢?”

许允傲然说道:“我全部具备!”

他妻子正色说:“君子的一百样的德行中,首要的品德,就是喜爱内在的操守,胜过喜爱外在美色。你哪里做到了?”

许允被说得很是惭愧,从此很是敬重妻子。

*

后来许云担任了负责选拔人才的吏部郎官。他提拔的人,都是自己的同乡。因为这事,魏明帝派人来抓他。

临别,他妻子叮嘱道:“当今英明的君主,可以理夺,难以情求。”

意思让许允用充足的道理触动皇帝,而不要哀求讨饶,那样无济于事。

于是,见了皇帝以后,许允自我解脱地说道:“孔子说:‘推举你所了解的人’。我的同乡,我非常了解。陛下可以勘查我推举的人是否称职。如果有不称职的,我愿意承担责任。”

魏明帝检察了那些官员后,发现那些人都挺称职。于是就把许允释放了。

许允走出宫殿的时候,魏明帝看见他穿着的衣服有些破旧,就说:“这是个清官。”

于是就赏赐给他几件新衣服。

再说他家里,当初他被抓走的时候,全家人都嚎啕大哭。

只有他的妻子神情自若,坦然说道:“不必担忧,很快就会安全回来的。”

她命人做了粟米粥,等着丈夫回家。

不久,许允果然回家来了。

*

后来,许云得罪司马师。有人求情,才免去死罪,被判为流放边疆。

他听说后,欢喜地跟妻子说:“我知道会免于死刑的。”

他妻子冷静地说道:“灾祸明摆在这里,哪里有免除啊!”

不久,司马昭还是把他杀了。

许允被杀的那天,他的门生跑回他家里,告诉他妻子这个消息。

他妻子正在织布,听了这个噩耗,毫无吃惊地说道:“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许允的门人建议把孩子们藏起来,免得被连带杀害。

许允妻子说:“不管孩子们的事情,不会有事的。”

后来司马昭把他们全家罚去看守墓场。

司马昭仍然不放心,派钟会去查看下许允家里的几个儿子。如果那些孩子的才能品行赶得上他们的父亲的话,就把他们抓起来。

许允的儿子们听说了,向母亲请教,该怎么办。

许允的妻子说:“你们虽然也是好孩子,但是人才不够出众。你们只要毫无保留地跟他交流,便会没事的。不必哀求钟会,他要走的时候,就让他走好了。还有,就是不要询问朝廷里的事情。”

他的儿子们听从了她的教训。

钟会果然把实情报告给司马昭。司马昭也没有降罪给许允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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