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在崎岖的山道上,身上的袍服虽然用皂角洗过,但是上面的血迹仍然不能全部洗净,因此上面还是隐隐有着红色的印记。他的身边是二十几个少年,他们充满敬畏地看着刘正,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静静地听他讲述: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人人都有饭吃,有活干,有房住的地方呢?要我说,是没有的!但是,以前没有不等于现在没有,现在没有不等于以后没有!咱们只要知道了这样做的办法,努力去做,还是有希望做到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没有让所有人都温饱,让八成的人都温饱,这也是很伟大的成就!”
刘正讲得口干舌燥,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暮春的太阳已经颇为严酷,炙烤得大地都蒸腾起水汽来。
一个盛甘冽的泉水的水袋递到了刘正的面前,他一看,原来是阿珠。这个女孩自从他开始讲课就一直跟着自己,虽然从来不插话,但是根据她出身农家却能念诗、能说外语的本事,想来是能听懂一些的!
洛阳以北就算是衣冠沦丧之地了,此地华夷杂处,各民族习俗相互渐染,因此民风开放,男女之间的忌讳没有南方那么多,少有男女授受不亲这种规矩。而再早几百年,到了他假冒的祖宗刘邦的时代,楚地的民风也是开放至极,野合夜奔之类的事情也不在少数。
只有等到了宋明理学真正占据了主流意识形态,四书五经和三纲五常彻底统治了中国人的精神世界,那种严酷到令人发指的礼法才会真正笼罩中古中国。
刘正接过水袋,用力喝了一口,然后感谢道:“谢谢你的水,阿珠!”
阿珠洁白无瑕的脸蛋一红,她只是一介农家女,虽然才华绝世,心比天高,却仍旧被性别和阶级限制在社会的最底层,若是说贫家士子还有着一朝遇明主,得意于天下的机会,她最好的命运也不过是成为一个大家族的姬妾歌姬罢了。
而现在刘正,她的救命恩人,她的大英雄却对她说谢谢,这如何不让她感动于心?
“小郎君,你不必,你不必这样的……”阿珠红着脸说道,身边的少年都鸦雀无声地看着他们,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阿珠乃是十里八乡最漂亮的姑娘,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已经有人家有意要娶了,若是平日遇上这样的事情,他们定然会一拥而上地起哄喧闹。
只是眼前的人乃是大汉之后,英勇有为,又对他们有救命之恩,他们自然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能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对男女。
刘正微微一笑,女孩的心思他如何不知道,只是事有轻重缓急,此时众人吃了上顿没下顿,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找到食物,赶到襄阳,至于其他的事情,那都可以延后再说。
因此他从腰间解下那块青玉玉佩来,这玉佩雕着一只凤鸟,颜色青翠而无暇,哪怕是透着阳光看过去,也没有一丝瑕疵,放在手中一片冰凉,显然是上品宝玉。他将阿珠的手拿过来,将宝玉放在她手里:“你的心意,我已明白,只是眼下生死关头,我不能分心男女之情!此玉就作为你我的心意见证,其他的都不必说!”
阿珠将手里的玉佩攥得紧紧地,看着刘正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君若不负妾,妾必不负君!”
和阿珠诉说完情意,刘正对这众人开起了玩笑:“你们不用这么看着我!只要你们把我讲的东西吃透了,以后不要说娶老婆,就算是娶十个八个老婆,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众少年纷纷笑了起来,对刘正的崇拜却是越发的深了!
刘正小郎君才干无双,又能和我们这些农家孩子开玩笑,不摆架子,这样的人,跟着他肯定是有好日子过的!
看着众人的视线聚集在自己身上,刘正又继续说道;“我刚才说我们能建成绝大多数人都吃饱穿暖的社会,你们信不信?”
众人都无语,这些人听刘正讲课有两三天了,可是很多问题都还是似懂非懂,本来很多人都已经放弃了,只要给小郎君卖命就行,何必学东西!可是自家的父母却是都哭着喊着要自己跟着小郎君学习,他们只好硬着头皮听讲。
眼下听到小郎君发问,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了。
这时候,一个女声突然传来,是阿珠再说话;“我相信小郎君,小郎君一定能带着我们建成饱暖的社会!”她一双星眸定定地看着刘正,这是少女在看心中的英雄和偶像的神情。
刘正哑然失笑,他摇摇头:“你只是相信不行,得能说出来道理。南边朝廷上的大人君子们一个个拿着拂尘、穿着宽衣坐而谈玄,说得倒是天花乱坠,可是少有几个能办实事的!咱们要的是务实,不是‘无事袖手谈命理,临难一死报君王’!”
“无事袖手谈命理,临难一死报君王!”阿珠眼睛一亮,正要把这话咂摸几遍,就听见一个气喘吁吁地声音传来:“小郎君,小郎君,前面有寨子,有寨子了!”
刘正抬头一看,原来是柳变。
此时战乱频仍,虽然只是农民,但是北地人仍旧保持了汉代遗风,多有能拉弓骑射的。眼前这个柳变虽然不会射箭,但是骑马做个斥候还是可以的,因此缴获的十二匹马就分给他一匹,让他在前面充当哨探。
此时柳变一脸兴奋地说道:“小郎君,前面有个寨子,看样子只怕是有上千人之多啊!”
上千人之多!
南北朝时期北方很多汉人结寨自保,因此可以在胡人的侵袭下保持独立,勉强维持了汉人文化的薪火相传。后来很多朝代末期也都有汉人团练,他们的性质其实类似。虽然这些地方武力一旦有了实力,就会分薄中央权力,但是客观上也保持了汉民族的活力,因此利弊皆有。
刘正略略一思考,立刻说道;“走,你带几个会骑马的人,拿着武器,跟着我一起去看看!”
他并不会骑马,因此只能让人带着走,好在骑马并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他慢慢也学会了一点,毕竟骑着马射箭冲阵是一回事,仅仅用马来代步就是另一件事了!
刘正带了五个人,加上他一共六人,都穿着缴获的皮甲,手里拿着马槊,腰间插着环首刀,虽然盔甲兵器都有些陈旧了,但是因为血战余生,身上自有一股杀气,所以看上去威武不凡,不容轻侮。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就来到一处堡寨。这堡寨建筑在一个小山头,前面有一条浅浅的溪水,可以充当护城河,夯土城墙高不过三米,上面草草修筑着女墙,没有望楼,也没有藏兵洞、角楼这种高级货色。
眼下吊桥已经拉起,城墙上站着一些手拿弓箭的壮丁,这些人看脸色比大黄村的人好多了,显然是隔三差五可以吃饱饭的。
离得远远的刘正便让柳变下马,牵着自己的马走,他乃是领袖人物,自然不能丢了面子,要是让人看见自己被人带着走,只怕不利于交涉!
他走到城墙前面八九十米的距离就停下了,古典时代的弓箭,哪怕是强弓劲弩在这个距离也没有什么杀伤力,何况这个时代没有出名的劲弩,而良弓的制作都得消耗数年之久,不是一个小小的堡寨可以负担得起的。
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那边的骑士,你们是汉人还是胡人?”
“当然是汉人!”刘正朗声答道:“在下刘正,乃是彭城刘氏楚王一脉,带领大黄村村民逃难至此,还望堡寨主人一见!”
听了刘正拉虎皮做大旗的话,城墙上半晌没做声,估计是叫人去了,等了差不多有十分钟,才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既然是皇室之后,还请近前一见!”
刘正听了这话就要往前,朱恒策马过来低声说道:“小郎君,只怕有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刘正说罢,就拍马向前。
不过百米的堡寨城墙上面已经站着上百人,这些人的武器不算好,哪怕是弓箭也不过是竹弓一类,拿来射兔子还行,想要杀死人还是有些难度,得射的很准才行,但是这种弓箭力度小而飘,想要射准不如直接手拿羽箭往人眼珠子上戳。
除此之外,很多人手里拿着的是装了铁头的枪,这就颇有威胁了,这种构造简单而杀伤巨大的武器一直是战场上的宠儿,从亚历山大大帝的超长枪方阵开始就纵横沙场,一直到古斯塔夫时代都还在使用。
不过所有人都没有铁甲,最好的不过是皮甲,不过这也可以理解,铁甲乃是军国重器,有铁甲和无军队战斗力绝对是两个概念。这东西不仅造价极高,就算是制造技术都属于高科技,绝对不是一个小小寨子可以打造的。
寨子的主人是个老者,看上去颇有些书卷气,一身衣冠也都是汉家衣冠,因此让刘正平添了几许好感。他看到刘正前来,语气里不由得露出钦佩之情:“小郎君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胆识,只怕所言不虚!此次前来,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