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的军事会议结束后,赵因找到江松袏叙话,见他坐在偏厅一隅闷闷不乐,心中也是有些感慨。这老友看似豁达率性,但是在某一个方面,他却是拿得起放不下,那就是男女情感之事了。江松袏曾经在一次酩酊大醉之后,将这段伤心往事告诉过赵因,他也是唯一知情者,其余时候,江松袏对这段往事只字不提,以他在其他方面随意而为的性情,却对这段情事讳莫如深,就连自己最信任也最亲近的几个徒儿也都一无所知,足见这个伤害对他之深,以至于他只能深埋心底,不愿意触及。
看到江松袏一副郁郁寡欢的表情,赵因也有些黯然,不过却是爱莫能助。江松袏和慕玉容是因为遇到战事,而被迫分散的;在这战争涌来的滚滚洪流之中,个人的能耐再大,却也无可奈何,难以改变命运。
不过在其他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段情事的前提下,唯一能够宽慰下江松袏的也只有他赵因了。赵因勉强笑了一笑,说道:“松袏兄,自从翟清水将这段消息传回西州后,你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其实我觉得你听到了旧日情人还健在的消息,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江松袏听言,无奈一笑:“子由啊,你居然还拿这个事来说笑,我真后悔当年不该告诉你这段情事呢。”
赵因笑道:“也是看在至交的份上,我才这么说你,换了其他人,我还懒得说呢。我刚才不是说笑,是说真心话呢。你松袏兄向来洒脱,却唯独在这一件事上有些拿得起放不下,未免有些可惜了。想你徒负风流才名,在那陈州别院中放浪形骸,别人都当你是登徒子浪荡儿,却不知道你竟是一个如此忠贞不二的大情圣。不过我知道你也从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这事,你徒弟欧阳枫雪也都觉得奇怪,你一表人才、又是才华横溢,咋居然没有一个伴侣呢?她来到西州之后,还曾悄悄问起过我这事呢,叫我如何回答?”
江松袏先是无奈一笑:“这妮子,居然管起师傅的私事来了。”又好奇问道:“那你怎么答她的?”
“我还能怎么答?你既然不愿意告诉她,自然有你的道理,我总不能越俎代庖吧,所以我也只能回答她说:你问你师傅去吧,问我作甚?”
“哈哈,不愧是子由,这个回答甚是巧妙。”江松袏一乐。
“嘿嘿,不过松佐你教出来的这个好徒弟,还真是了得。她其实要问的,不仅仅是你这么多年一直未曾婚配的原因,她主要的目的在我和李将军身上呢。”
“对哦,你这些年也是一直独身;而且我看李罡将军似乎也未有妻妾以及子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江松袏听他这么一说,也被提起了好奇心:“还是枫雪这丫头心细,我之前倒一直没有留意呢。”
“哈哈,我的遭遇和你有些相仿,也是曾经遇到过一个心仪的人,却有缘无份无法再聚,而随后就再也没遇到过合适的人,所以就一直孑然一身了。”
“哦。”江松袏也不知道说啥,只能随口应了一声,又道:“那将军呢?”
“将军的往事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觉得他似乎也有一段不愿意被人提及的伤心往事。大概是在五年多前吧,我曾经在一次深夜里看到过将军似乎在拜祭什么人。嗯,那天正好是中元节,我记得很清楚。我本来以为他是拜祭先人之类的,但又没有看到过他先人的灵牌;而且,我之后还看到过他写的一篇诗文,也是充满了伤心怀念之意。你应该知道,将军虽然鲜少在人前展露文字,但其实文武双全,也是善于诗文的。”
“那诗你记得吗?”
“时间有些久了,让我想想看。唔,好像是:尘心已锁何时解,故梦几空无处寻。说是无情还有恨,不知嗟叹为谁人。”
江松袏细细品味道:“听这诗意,还真是有些为情所伤的味道。”
“其实不仅是李罡将军,柳无山将军也有过一段伤心事呢,不过他倒不是因为男女感情的事,而是自己家族曾经遭遇过一些不幸的事,那还是在他未来西州之前发生的事了。他有个妹妹,失散很多年了,当时他们的家族遭遇了一场小规模的叛乱,尚在襁褓之中的妹妹就这么不见了踪影,再怎么也寻找不到,无山比他这个妹妹大了十来岁,当时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吧,也和家人失散了,于是就一个人在江湖上流浪,习成了武艺之后才来到西州投效的。”
“哦,原来如此,哎,晋安建国两百多年了,如今国势渐衰,大小战事此起彼伏,终日不得平息,国君无道,又有上官无妄这等佞臣弄权,实乃国之大恨也,最终倒霉的不还是这些百姓吗?”江松袏叹道。
“这也是我再三叫松佐兄出山的原因,也许重建一个新的王朝,去芜存菁,或许是唯一解决之道吧。其实你、我、李罡将军、柳无山将军这几人都有点相同的地方,就是我们不像叶云天这般人一样,出身名门,我们大多是草根出身,所以在出仕之前,难免活得有些困苦。李罡将军出身也就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吏之家,并没有什么过硬的后台背景,所以我对他很是佩服。能够凭借自己的实力,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位,实在不容易。”
“原来如此,希望吧。”江松袏点了点头。
“嗯,松袏兄不用太担心,慕玉容的事我会告诉将军,让他吩咐翟清水统领细细查访的,如果那苏吉真是他的儿子,那她多半也还尚在人世,那么你们终归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江松袏苦笑起来:“她都嫁给其他人了,我还有什么好见的?不见也罢。不过上趟听阮青君说起旧日之事时,似乎对这个苏吉印象颇深呢,说此人看似文质彬彬,但是目光深邃锐利,似是很有心智的样子。狄狨人武功惊人,但是并不崇尚文治,我认识的狄狨人不少,但也只有当年慕玉容和她的父亲才喜欢我们晋安的文化呢,我记得当日慕玉容的两位哥哥就曾大力反对过我们的婚事,说什么狄狨人怎能嫁给我这个书生,要嫁就只能嫁给他们族中最威猛的勇士。”
“你江松袏的武艺别具一格,又很少在人前显露,他们不知道你文武双全,这也是难免的事。”
“哈哈,我可不是要怪他们什么,我是想说苏吉多半是得了其母的一些传授,才有了这种文秀之气,不知道他在崇尚武力的狄狨族内会否受气?”
赵因听到这里,忽然止了话头,上下打量了江松袏数眼。
江松袏见他神色有些怪异,一怔问道:“子由这是怎么了,用这般奇怪的神情看我?”
赵因诡异地一笑,说道:“你和慕玉容之前有过婚约,对吧?”
“对啊,我跟你说过的,咋了?”江松袏甚是奇怪,不过很快醒悟过来,骂道:“你该不会以为这个苏吉是我和慕玉容的儿子吧,啊呸!我和玉容虽然已定了婚约,可恪守礼法,之前并无任何苟且行为。而且阮青君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她今年刚好二十岁,那个苏吉比她大了一岁,也就是二十一岁的样子,我和慕玉容分开已有差不多二十五年了,他怎么可能是我的儿子?我对于苏吉有些关心,那也不过是因为慕玉容的缘故,爱屋及乌罢了。”
赵因尴尬一笑:“那是我想歪了,松袏兄不用生气,我道歉。苏吉上头还有个哥哥,那么这么算来,他顶多大苏吉一两岁。慕玉容和你分散后,大概也就过了一年的样子,就另嫁他人了吧。”
“哎,他们家本来就反对我俩在一起,慕玉容的父亲在族中有些地位,很多人向他求亲的;那个时候狄狨和晋安反目,她自是不可能再和我在一起了,而且当时也不知道我的生死如何,所以迫于家族压力另嫁他人,我可以理解,不怪她。”
“哎,也是。如果翟清水和阮青君所说的都没有错的话,那么慕玉容嫁给兀鹰部的统领蜇木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如今兀鹰部是狄狨第二大部落,蜇木很受元貔貅的器重和信任,那么慕玉容也算风光无限了。几年前,狄狨可汗元貔貅前往晋安京城朝贡,还带着苏吉,看来他对苏吉这小子还挺看重的。”
“嗯,先不提这个了。刚才你的一番话,倒是让我有所触动,几年前元貔貅还亲自前往晋安都城朝贡,听说还得到了太后和皇上的热忱招待,所以他还特意多留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是前年才离开天阳回转狄狨的,算起来他们前后在京城待了差不多两年的时间。为何如今又忽然变了性子,又欲再和晋安做对呢?”
“这个很难说,也许他们本来就并不是真心与晋安结交的,毕竟当年元貔貅在将军手下败得很惨,只是被迫签订合议的;而元貔貅来到晋安,表面上可能是朝贡,但私底下也许却是大肆搜集各路情报,知道晋安其实朝政不稳,于是回到狄狨后,便着手布置。”
江松袏点了点头:“子由的这个猜测不无道理,嗯,这也应该提醒一下将军,让翟清水多留意这些方面的情报,看看元貔貅背后是不是还藏着什么阴谋,我有个直觉,这事可能不是这么简单。”
赵因一惊:“难道你觉得又会和上官无妄有关?”
“我是有这个联想,毕竟他在京城待了两年时间,而那段时间真是上官无妄最风光的时间,一手遮天,当时吕梁可是不太管朝政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上官无妄。谁知道这些时间里,上官无妄会否跟元貔貅说过些什么?上官无妄布局多年要对付我们西州,而西州最大的隐患,或许就是这个强悍的狄狨族了,我相信上官无妄若真要动手对付李罡将军,狄狨的因素他是不可能不考虑的。”
“嗯,确实有可能,那我立刻去找将军说一下这些事情以及我们的猜测。”
“好,我也要去找枫雪她们说点事情,咱们各自行动吧。”
“嗯,希望翟将军能够尽快将我们所需的这些新情报传回来,我感觉如今局势又有些被动了。”赵因皱了皱眉头,告辞而去。
这边暂放,却说翟清水率人打探狄狨消息,查知狄狨蠢蠢欲动、意欲再次对西州不利时,大惊,连忙命人将这些情报第一时间上报李罡,而自己则留在狄狨继续密访。过了数日,派往西州的密谍日夜兼程又回转了狄狨翟清水所在之地,将李罡等人的吩咐报知翟清水。翟清水心领神会,于是吩咐众属分头行事。
这里是狄狨人的地头,这些年虽然狄狨和晋安的关系有所缓解,但因为早些年两族交战不断,这仇恨积累甚深,若是翟清水以西州人的身份来到此地,只怕多有不便,所以她早早就命令属下换了狄狨装束。虽然狄狨族人的长相和晋安人有所不同,但是狄狨在这数百年里不断扩张,也吸纳了很多其他民族的人加入进来,就比如翟清水所在的衔允族人。衔允族人也带有一定的深目高鼻的特征,和狄狨人类似;另外还有一些被狄狨所征服统治的民族,则和晋安人相类。而翟清水所带来的这些天璇营的密谍,也早被她精心挑选过,都是懂得狄狨语言的,所以由他们来乔扮狄狨族人,倒是没有多少难度。
将众属遣散分头行事之后,翟清水自己则独自驱马北上,往源城而去。这个源城,离狄狨的都城神鹫不远,也正是当年李罡大败狄狨,与元貔貅签订城下之盟的所在。在早些的情报中,天璇营已经探知苏吉所在的部落兀鹰部的大本营就在此城。如今李罡将军吩咐,天璇营要仔细查探兀鹰部统领蜇木的相关信息,所以翟清水决定亲自来此一探。
走了一截路后,忽然觉得胯下坐骑有些不对劲,此马本是上等的良骥,奔行极速,但如今却忽然一下子缓慢了下来。
翟清水爱惜坐骑,连忙跃下马来,查看情况,却见到马儿拉了一摊污物,马粪有些稀烂,而马儿精神也显得有些萎靡不振;看来竟是有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