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俦宁山庄,庄主亓新月和辣手追魂潘佑正侃侃而谈。
宁州叶云天,其实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从某种程度上,他和陆零是一类人,骄傲自负,瞧不起朝廷里的那群酒囊饭袋。自其继承先父之位后,励精图治,东镇倭夷,南压水越,将宁州打造成了晋安东南一境的铜墙铁壁。
而这些年来,晋安朝廷在奸相上官无妄的刻意安排下,每况愈下,各地烽烟渐起;对比宁州的日益安宁,真是天壤之别。这让叶云天也是自负日增,放眼整个晋安,能与自己一较手腕的,也不过西州李罡、定州陆零二人而已。
而上官无妄则刻意打压这三州,或许也是觉得他们不服朝廷辖制、居功自傲吧。这也让叶云天轻视朝廷之余,又添了许多不满,心中已渐存了反意。他与陆零本是私交甚好,当年携手对抗入侵的倭夷,算是结成了盟友。有时偶尔碰头,推杯换盏之时,也曾有意无意提及过彼此心头间的这丝反意,只是大家并没有直接点破,而是心照不宣,各自布置。
由于彼此间并没有达成真正的同盟协议,所以也互相不清楚对方的真正实力和布置。叶云天一面派出各路密谍,分赴京师、西州、定州等地查探虚实;一面则在宁州大肆招兵买马,训练军队,以备不时之需。
而亓新月的出现,无疑让叶云天如虎添翼。对之前的宁州而言,不缺猛将,却少谋臣。论及武艺,叶云天的族弟叶云行以及头号大将杨风,都有万夫不当之勇;而叶云天自己也是万中无一的高手。叶云天虽然自负骄狂,但也不是有勇无谋之辈,深悉自己的强弱,自己与宁州长于武力,短于布置。而亓新月的加入,让宁州瞬间补足了这个短板。
亓新月为人心思深远,布置精细,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叶云天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对于亓新月给了充分的信任和器重,这也让亓新月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这些年来,叶云天在亓新月的帮助下,内外兼修,宁州势力进境一日千里。
在宁州日渐强盛的武力威慑下,原本嚣张无限的东海倭夷则渐渐畏缩,侵犯晋安疆土规模和次数都是日益减少,最近三年来更是几乎销声匿迹。南边的水越,则也早早向宁州称臣,替晋安解除了东南疆域的一大忧患。叶云天声望如日中天,这也让他的野心开始膨胀起来,命令亓新月、杨风等加紧布置,说不定哪天时机成熟,便可揭竿而起。
只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宁州这边算盘打得精妙,那上官无妄也不是无能之辈,竟先发制人,先一步逼反了宁州日后举事时最可能的盟友定州陆零。
在叶云天最初的设想中,因为自觉宁州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了,完全可以让定州做个先锋部队,在他们硬挡上官无妄的两支势力云州和岩州的军队时,宁州出兵,从云州后方展开攻击,与定州两面夹攻,必可让云州一败涂地,顺利夺取云州乃至禹州的地界,再从禹州攻入陈州,便可直接威胁到晋安天阳的安危。
而这个时候,定州应该仍然在和云州、岩州等军主力缠斗,被拖住在了后方,等宁州军马成功打入京师,逼那昏君让位,自己便可改朝换代,那陆零也只好听从天命向自己称臣了。
这是叶云天之前的设想,因为自觉也有几分把握;因为叶云天手头还有许多并不为其他人所知的奇兵,必可在晋安防卫空虚时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叶云天虽然踌躇满志,希望能借定州被逼反这个天赐良机完成自己筹谋已久的大业;但是他也自知自己在庙算的这个层面远不如自己的军师——俦宁山庄庄主亓新月,所以他一面命令杨风等人做好全面开战的准备,一面还是急忙命人前往俦宁山庄,请来亓新月商量军机。
对于宁州的安排,协助叶云天一手策划布置的亓新月自然再清楚不过,他也知道,宁州确实有一定的胜算,而且很有可能让定州也成为宁州的挡箭牌以及日后的臣属。但是,再三权衡后,亓新月还是认为现在就出兵,实在太险。
首先便是亓新月根本不看好陆零的起兵能够成多大气候,这个方面其实叶云天也有类似的看法,不过叶云天只是想利用陆零起兵拖住晋安朝廷的主力,他则动用奇兵一举攻入晋安腹地乃至京师,博取胜利。但亓新月则认为,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虽然说定州谋反已筹划多时,但毕竟布置尚未完全妥当,能够博取多大的胜利实在难说得很。
而且,亓新月也有和西州一样的顾虑,若是跟着陆零起兵,则盟友很可能变成从属,于军机不利。陆零也是知兵之人,若是两州一同举事,宁州想利用定州当这个挡箭牌,陆零说不定也会打着同样的算盘,来个顺水推舟,一个不小心,宁州反而会冲到前头,替陆零挡了晋安主力。这个双方之前并没有达成任何协议,所以这种互相利用、互相顾虑的情形是不能不考虑的。
第三,也是最主要的顾虑。亓新月认为,既然上官无妄一力逼反定州,他或许也早有准备。这里也是叶云天和亓新月之前最大的分歧所在。叶云天根本看不起上官无妄这名奸相,他认为晋安如今的时局不稳、天下大乱,完全是这些年晋安君王无道,任用上官无妄这等贪婪无能之辈造成的。
但是亓新月却完全不这么认为,他认为上官无妄的隐忍深沉,远在世人所知的之外,此人的贪婪无能只是假象,实际里此人高深莫测。让他产生这个判断,自然有其理由。
西州李罡曾经因为参奏哲州江扬、莫就这两名贪赃枉法却是上官无妄同党的佞臣,深深得罪了上官无妄。上官无妄当时并没有发难,只是压下了李罡的奏折,以一个地方武将不宜越权管理它州政务的理由,将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且此后好多年的时间里,上官无妄不但没有对李罡做什么刁难陷害之举,反而让朝廷不断封赏西州,更让李罡兼任了西州刺史,一手统管了西州文武政事。时人大讶之余,也有些赞赏上官无妄宰相肚里能撑船,没有找李罡的麻烦。
当时宁州上下,也基本被上官无妄此举所迷惑,犯了和时人同样的认知错误。但是这趟李罡平叛,一举攻下水蛮,本来应是战功赫赫,朝廷应该会有大封赏。但是横里却杀出了一个胡奎林出来,一手将水蛮都辙招安,并成立了水州,胡奎林则当了水州首任刺史。而负责招安成立水州庆典事宜的,则是鸿胪寺卿叶道权。都辙不但没有被视为谋反,还被认为是协助哲州平叛另两名统领莫罗、乔移有功,所以也被敕封为水州将军,和李罡平起平坐。
水蛮变成水州一事,内里扑朔迷离,外人哪里知道蹊跷,但是落在亓新月这等精擅谋略之人的眼中,却看出了几分蹊跷。这个忽然冒出来的胡奎林是何方神圣,亓新月也不太了解,但是这个负责招安事宜的鸿胪寺卿叶道权,亓新月却是心知肚明,此人乃是当朝刑部尚书叶道源的亲弟弟,拜上官无妄为老师,自是上官无妄的亲信死党。他一个京师里的高官,深居简出的,怎么会忽然跑到那偏远的水蛮去搞策反招安了?若说这里头没有什么诡异,打死亓新月他也不会相信。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个都辙的谋反,根本就是被人一手操纵着,而最有可能操纵的,就是那个忽然被封为水州首任刺史的胡奎林。
当时朝廷敕封胡奎林的圣旨里写得清楚明白,说此人乃是帮助都辙平定莫罗、乔移之乱的首席军师和首席功臣,所以才得到提升。
为了搞清楚这其中到底有何诡异,亓新月特意派了俦宁山庄的高手前往水州打探消息,弄清楚了此事前后的始末,果然和他之前猜测的一样,确实有人在操纵水蛮叛乱一事,都辙完全就是个傀儡。
既然如此,那么可以想到的便是,这个幕后操纵者,不是别人,正是上官无妄。叶道源也好、胡奎林也好,都是他早早埋下的棋子,一举掀翻了水蛮。
但是,这里还是有个问题,如果上官无妄早早就能控制住都辙,可以直接命令哲州平叛,为何要让西州李罡插上一脚呢?难道是平白送些功劳给他的这个对头李罡?他上官无妄就算再大度,只怕也不可能好到这种程度吧。
亓新月因此认定,上官无妄平定水蛮,也许根本用不着花多大力气,他硬将西州李罡牵扯进来,很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钓李罡这条大鱼。至于到底如何引李罡上钩,这个暂时还看不出来,但也可以判定,上官无妄是个城府极深、极其善于布局的高手。既然是这样的玩弄权术、也精通谋略的高手,又怎么可能犯下胡乱逼反定州陆零、任晋安时局无法收拾的低级错误呢?
而且不仅如此,亓新月还提醒叶云天。十余年前晋安大将叶鹏的叛乱,差点就被他篡位成功了,当时晋安各高官纷纷束手,或降或逃或被杀,一二品大员中,能和叶鹏抗衡的寥寥无几;但是却在半路里杀出一个克星来,正是当时担任大理寺卿的上官无妄。
大理寺卿不过是从三品的职位,在京师这样地位的官员一抓一大把,根本不入流;而当时的上官无妄也是籍籍无名,根本没什么影响力。但就是这个上官无妄,却在满城文武束手无策、坐以待毙的时候,忽然站了出来振臂高呼,竟硬是率领一些小官小吏和京朝部分禁军,挫败了叶鹏谋反的阴谋,并将叶鹏大军击败,将他赶出了京师,一路逃遁,最后在宁州附近消失了踪迹。
别人不了解叶鹏,宁州叶云天难道还不知道他有多能耐吗?连当时这个差不多可以一手遮天的叶鹏,也最终失败在了上官无妄的手下,由此可见上官无妄实在是个能耐非凡的家伙。就算他如今位高权重,享受多年荣华富贵后,丧失了部分当年的血性和激情,甚至才智也被酒色财气给消耗了不少,但瘦死的骆驼被马大,他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对付西州,这正好证明了此人余勇尚在,而且更加隐忍深沉。
综上所述,陆零这趟是真中了上官无妄的大圈套,虽然陆零也有很多后手和准备,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便是如同陷入蜘蛛网中的那只蜂蝶一样,再怎么扑腾,也终究逃不了。上官无妄既然这般深谋远虑,而他要对付的又不仅仅只是一个定州,多半也将宁州和西州的援手考虑了进去,那他多半也有同时对付三州联手的布局,如果叶云天在如今发兵,只怕是也正好中了上官无妄的圈套,会成为蛛网中的第二只蜂蝶。
这一席话合情合理,只说得叶云天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大惊之下说道:“幸好有军师为叶某把关,否则只怕自投罗网了。但陆零既与本将交好,他的定州又与我宁州守望相助,可谓唇齿相依,于公于私,本将都不能坐视陆零被灭,若定州落于上官无妄之手,我宁州顿失北面屏障,到时三面受敌,再要举事,势必难度加大百倍,望军师有以教我,如何化解这一危局。”
亓新月说道:“亓某既然劝将军不要于此际出兵,也知道将军为难之处,所以也早想了个两全之策。我们此番不能出兵相助定州是肯定的,但却有一法,能将定州纳于我宁州囊中,有点像哲州坐享水州之功差不多。”
叶云天皱眉道:“哲州江扬莫就二人都是废柴,他们能坐享此功,全靠了朝中有上官无妄的照拂,我们宁州可没有这么硬的朝中背景,又如何能做到此事?”
亓新月笑了一笑:“要保陆零父子,自是极难,但要收得陆零手下精兵甚至定州疆域,倒也不是全无可为,让亓某与将军细细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