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的人生经历来看,最好的情况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我已经五十七岁了,而你们才十六岁,”伊丽莎反唇相讥,“你们要走了?好吧,我希望你们这个组织能让安维利维持现状,不要再走下坡路了。话是这么说,可我对你们并不抱什么期望。”
谢天谢地,安妮和戴安娜总算脱身出来了,催赶着壮实的小马飞快地逃跑,躲得越远越好。当她们驶过山毛榉树林,正要拐弯的时候,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激动地向着她们挥手,飞快地穿过安德鲁斯先生的牧场跑过来,是凯瑟琳·安德鲁斯,她跑得快喘不过气了,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她拿出两个二十五分的硬币塞到安妮的手里。
“这是我捐来粉刷会堂的钱,”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很想给你们一块钱,可这都是从我卖鸡蛋的钱里拿出来的,我不敢拿多了,否则伊丽莎会发现的。我打心眼里对你们的协会感兴趣,相信你们会做很多好事。我是个乐天派,可我不得不和伊丽莎生活在一起,装作很悲观的样子。我得赶快回去,否则她又要注意到我了……她以为我在喂鸡呢。祝愿你们劝募活动好运相伴,不要因为伊丽莎的那番话而灰心丧气。世界真的会越变越好……一定是这样的!”
劝募的下一站就是丹尼尔·布莱尔家了。
路上车辙很深,她们一路都晃荡颠簸着。戴安娜说:“这一次,劝募是否成功就得看丹尼尔的妻子是否在家了。要是她在家,那一分钱也别想了。大家都说,要是没有征得他妻子的同意,他连头发都不能修剪,他妻子实在是太抠门了,这样形容她还算客气的。她说家里现在缺钱,所以她不得不精打细算,等以后有钱了就不用这样了。可林德太太说,她如此吝啬,财富永远也不会光临她的屋子!”
那天晚上,安妮向玛莉拉描述了她们在布莱尔家的经过。
“我们把马拴好,敲了敲厨房的门。厨房的门是开着的,可没有人出来。我们听见从储藏室里传来大吼大叫的声音,咒骂声不绝于耳。我听不清楚到底在喊些什么,可黛安娜说,一听就知道那是在骂人。这是个男人的声音,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布莱尔先生发出来的,因为他总是温文尔雅,沉默寡言。戴安娜断言,看来一定是什么事情激怒了他。当这个可怜的人终于出来开门时,我看见他满脸通红,就像胡萝卜的颜色,脸上大汗如雨,身上还系着妻子的方格子布围裙。‘我没法把这该死的东西弄下来,’他说,‘这个带子系成了死结,我没法解开,所以得请你们谅解,小姐。’我们告诉他,我们不会介意的,然后进屋去坐下。布莱尔先生也坐下来,他把围裙向上卷起,转到背后去遮起来,可是他看上去羞愧不安,懊恼无比,我真为他难过。戴安娜说,她觉得是不是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噢,一点儿也没有,’布莱尔先生说,尽量挤出一点儿笑容——你知道,他一向是个有礼貌的人——‘我有点儿忙……我正准备做蛋糕。今天我妻子接到一封电报,说她的妹妹今晚要从蒙特利尔出发来我们家,我妻子已经去火车站接她了,她让我留在家里,准备一块蛋糕当茶点。她把蛋糕的做法写了下来,告诉我该怎么做,可是我已经忘了大半。上面说,根据口味放适当的配料,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能告诉我吗?要是根据我的口味放,可要是别人的口味不一样怎么办?还有,如果要做一个多层的小蛋糕,放一汤匙香草精够不够呢?’
“我越来越为这个可怜的男人感到难过了。他好像根本不由自己支配,妻子说什么就做什么。我以前听说过‘妻管严’,现在终于见识到了。我本来想说:‘布莱尔先生,如果你愿意为我们粉刷会堂捐一点儿钱,我们就帮你做蛋糕。’这句话就在舌尖上时,我突然意识到,对于一个遇到麻烦的邻居,提出这样苛刻的条件是很不友好的。所以我告诉他说,我们可以帮他调制蛋糕原料,也不会提出什么条件的。他听了高兴得手舞足蹈,他说,结婚前他自己经常做面包,可是做蛋糕他就一窍不通了,可他又不想让妻子失望。他找来另外一条围裙给我,戴安娜打好鸡蛋,我帮他搅拌面粉。布莱尔先生跑进跑出,给我们找来各种原料。他把身后系着的围裙忘得一干二净了,他一跑起来,围裙就在身后跟着飘动,戴安娜说,她简直快笑死了。布莱尔先生说他会把蛋糕烤得很好——他总是这么说——然后他把我们的捐款单拿过去,记下了四块钱。所以你看,我们还是得到回报。不过,就算他一分不捐,我也会认为应该帮助他,因为这是一个真正的基督徒应该做的。”
接下来就该是西奥多·怀特家了。安妮和戴安娜从来都没有来过这家,只是以前和西奥多太太有过接触,不过她们知道西奥多太太不太友好。她们该走前面还是后门呢?正当她们叽叽咕咕地商量时,却看见西奥多太太抱着一叠报纸出现在前门,她小心翼翼地把报纸一张张地铺在门口和台阶上,然后顺着通道继续铺,一直铺到满腹狐疑的来访者脚下。
“请你们在草地上认真把脚擦干净,然后踩着报纸走过来,好吗?”她忧心忡忡地说,“我刚刚才把屋子打扫干净,不想让我的屋子染上一点儿灰尘。自从昨天下了雨过后,这条小路一直泥泞不堪。”
“千万不要笑,”当她们走在报纸上时,安妮低声叮嘱戴安娜,“拜托你了,戴安娜。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要看着我,否则我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报纸一直向前伸过大厅,来到她家的客厅,客厅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安妮和戴安娜小心谨慎地坐在最近的椅子上,向她解释此行的目的。西奥多太太一直很有礼貌地听她们说话,中途仅有两次打断了她们,一次是起身追赶一只勇于探险的苍蝇,另一次是看到从安妮的裙子上掉下一根草屑,她赶忙从地毯上捡起来,这让安妮惭愧万分,西奥多太太捐了两块钱。当她们告辞后,戴安娜说:“她恐怕是担心我们还会再回去找她捐款吧?”在她们开始解开小马时,西奥多太太已经把报纸收了起来,而她们赶着马车离开庭院时,她们看见西奥多太太正挥舞着扫帚在大厅里忙碌着。
“我常听人说,西奥多太太是全世界最爱干净的女人,今天见了她,才觉得这话一点儿也不假。”戴安娜说。等她们驾车刚一到安全的地方,戴安娜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万幸的是,她没有孩子,”安妮一本正经地说,“要是她有的话,那么对她来说,‘孩子’将是最可怕的词语了。”
她们来到斯宾塞家里,伊莎贝拉·斯宾塞太太把安维利镇里每个人的不足之处都挑出来,恶狠狠地讽刺了一通,这让她们心情变得很糟糕。在托马斯·鲍尔特先生家里,他说二十年前建造会堂时,他推荐了一个很好的地方,但是没有被采纳,所以他拒绝捐款。埃斯特·贝尔太太简直就是健康的化身,可就在安妮她们来拜访她的半个小时里,她不断地详细述说她哪里痛,哪里不舒服,然后很难过地掏出五角钱,她说因为她明年也许就不会到会堂去了……是的,明年她将长眠于坟墓里了。
然而,她们受到最糟糕的接待并不是上述的家庭,而是在西蒙·弗雷奇家。当安妮和黛安娜驾着马车来到门前时,她们看到有两张脸正透过门廊的窗户窥探着她们。可是她们敲门后,耐着性子等了很久,怎么也等不到有人来开门。最后这两个愤怒的女孩驾着车离开了西蒙·弗雷奇家。这个遭遇甚至让安妮都感到有些泄气。不过后面的情况却发生了改变。她们接连拜访了几个姓斯劳尼的农庄,他们思想都很开明,慷慨大方地捐了款。一切都进展顺利,一直持续到劝募活动结束,只是偶尔会遇到冷落。她们的最后一站是住在池塘桥边的罗伯特·迪克森家。虽然这里离她们家已经很近了,可主人仍坚持挽留她们在那儿喝茶。迪克森太太是出了名的火暴脾气,所以她们显得战战兢兢,生怕惹恼了她。
就在她们还在迪克森家喝茶时,詹姆斯·怀特老太太前来串门了。
“我刚才去了趟洛伦索家,”她宣布说,“现在他是安维利镇最骄傲的人了。你猜怎么了?他家刚生下了一个小男孩……她们家一连生下了七个女儿,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儿子,这真是非比寻常的大事件啊!”
安妮侧着耳朵仔细听着,当她们要驾车离开时,她对戴安娜说:“我要直接去洛伦索·怀特家。”
“可是他住在白沙镇那边,离这儿太远啦,”戴安娜不同意,“吉尔伯特和弗雷德会去向他劝募的。”
“他们要等到下个星期六才开始募捐活动,到那时就太晚了,”安妮坚决地说,“到时就没有什么喜庆气氛了。洛伦索·怀特小气得要命,平时他根本不可能捐款的。可眼下他心情大好,不管什么捐款他都会答应的,我们千万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戴安娜。”结果证明安妮的判断是正确的。怀特先生在大门口迎接她们,喜气洋洋的,仿佛今天是阳光明媚的复活节一样。当安妮请他捐款时,他欣然同意了。
“一定,一定捐!我要比你们收到的最高捐款数目还要多捐一块,你给我登记下来!”
“那就是五块……丹尼尔·布莱尔先生捐了四块。”安妮有点担心地说。不过洛伦索毫不退缩。
“那就五块吧,我马上就给你们。好啦,我想请你们进屋来,这儿有样东西值得你们看看……还没有多少人看过呢。快进来,说说你们的感想。”
“要是婴儿长得很丑,我们该说些什么呢?”她们跟着情绪高亢的洛伦索进屋时,戴安娜惴惴不安地小声问安妮。
“噢,肯定有好的地方值得赞美,”安妮轻松地说,“每个婴儿都会有的。”
不过,这个婴儿的确太可爱了,两个姑娘由衷地喜欢这个胖乎乎的小生命,这让怀特先生非常开心,觉得这五块钱花得太值得了。不过,这是洛伦索·怀特第一次、最后一次和唯一一次为某件事情捐款,真是空前绝后。
虽然安妮极度疲劳,可是当天傍晚,她再为公众的福利事业做了一次努力。她悄悄地穿过田野,去拜访了哈里森先生。哈里森先生像往常一样,在阳台上抽着烟斗,姜黄就待在他身边。严格说来,他属于卡莫迪的居民,应该由简和格蒂负责募捐,可是她俩并不熟悉他,只听过关于他的一些不可靠的传闻,于是胆小地央求安妮去向他劝募。
可是,哈里森先生断然拒绝了,一分钱也不捐,安妮所有的劝说都落空了。
“可我以为你很支持我们的活动的,哈里森先生。”她很失望地说。
“当然……当然……支持没问题,只是还没有达到要掏钱的程度,安妮。”
当天晚上,安妮睡觉前看着绿山墙东屋里的镜子,对镜子里的自己说道:“如果多经历几次今天遇到的这些事情,说不定我也会像伊丽莎·安德鲁斯小姐一样悲观厌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