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林跌跌撞撞赶回家的时候,只见自家院子已有官府的兵丁把守。大门已被拆卸的不成样子。乡里八亲的也围了不少人,看到杨林回来,有的脸上露出悲戚,有的则流露出同情,但都沉默不语。看到他过来都自觉的让出一条道来。此时的杨林还不知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听给他报信的好友说是朱明带着一帮官府的人把他阿爹打伤了。具体的前始后末还不清楚。正在边走边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名兵丁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还硬生生的往里闯?没看到衙门的太爷正在办案吗?”
听到这话杨林脑袋嗡嗡作响,一种不详的预感突然袭来。正在六神无主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人群中有个年老的长者说到:“这是杨家的少主人,是本家的。”
“那就进去吧!”兵丁打量了打量杨林,只见杨林满头大汗,裤子的膝盖处还有斑斑泥浆,估计回来的时候着急赶路不小心摔倒的吧!然后默然的让出路来。
杨林跨进院子的一刹那看到当院有两具用白布裹着的尸体,一具露出一个男人的脚,黑乎乎的。另一具则是一双女人的小脚,穿的是红色的绣鞋。这双鞋他太熟悉了。这是他和丁彩娥结婚时候她所穿的鞋。他的脸色突然白的可怕,两行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整个人已经木到了那里。脚步也不知道怎么移动了。眼睛游离的又看到躺在藤椅上的杨凯通,此时的杨凯通已经苏醒,邻居阿婆正在照顾他。看到杨林回来,老头好像有了主心骨一样。嘴里哆哆嗦嗦的说出了几个字:“林儿啊!呃—赫赫……”便涕不成声,再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杨凯通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时候受过如此奇耻大冤?那种委屈可想而知。
杨林听到阿爹撕心裂肺的悲呼,走失的六神回了一神,三步两步的跑到杨凯通跟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哭喊着:“阿爹,这是怎么了?彩娥怎么会这么走了?”他有太多的为什么想知道,但此时杨凯通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捶胸顿足的老泪纵横。
杨林迷茫的在人群中搜索着能回答他问题的人,这时他看到了四平八稳坐在一张椅子上胖墩墩的穿着官服模样的人,他的周围站着几个兵丁和师爷打扮的人,有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估计是仵作一类的人吧!只见椅子上坐的那个人肥头大耳的,冬瓜似的脸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油亮的八字须。此时在杨林焦灼的目光的注视下,他有些不自在起来。他动了动屁股,耸了耸肩,咳嗽了一声说到:“这个后生啊!你家的这个案子本太尊已经调查清楚了,也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公道。啊!本太尊可以明确的告诉你,绝不会姑息一个坏人,也不会放走一个坏人。更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啊!”他缕了缕胡须继续说道:“本人是个清官,是一方百姓的父母官,啊!就是为民做主的嘛!”说着又左顾右盼的看了看师爷。师爷会意旳点了点头说道:“你爹刚才糊涂,不肯在判决案宗上签字销案,你是年轻人明白厉害关系吧!来,把字签了吧?”说完就拿出一张纸来。
杨林迷迷糊糊的,所有的事都不明所以。新婚不久就遭此变故。虽说杨林平时精明能干,但毕竟年龄小,没有经历过大事。其实这和年龄大小也没有多大关系,任谁这种事发生在他的头上也是一样。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才离家一天啊!怎么从小青梅竹马的新婚妻子就无缘无故的死于非命?他自从回到家就一直在悲伤中难以自拔。此时官爷和师爷说的什么他其实也没有听多大明白,有气无力的接过那张纸,只见上面用粗毛笔大大的写着:销案卷宗。正文则是用蝇头小字:具本县查明,杨家村命案起因实为**而起。死者丁彩娥与死者张二赖子有**之实。本县查明,丁彩娥与张二赖子正在房中幽会行苟且之事之时,被其公公杨凯通当场撞破,丁彩娥为了保全自己随起杀人之心,趁张二赖子不注意之际将其杀死。伪作成自己被**的假象,之后自己又假意上吊自尽以示清白。但其公公杨凯通并没有去救她,而是摔门而去。故假戏而成真也。经仵作验明,张二赖子全身赤裸,**处有精虫流出。丁彩娥**处也有遗留精虫。足以证明此二人有**之实。本案已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故此销案。落款处写有年月日等等。纸上所写就如他们亲眼所见一般。但如此的逻辑推理也是闻所未闻了。看完以后杨林双手无力的耷拉了下来,那张纸也随着落到了地上,被一阵风吹走了。突然杨林发了疯似的吼道:“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您说是不是啊!阿爹!”那个县官和几个师爷都被吓了一跳。妻子丁彩娥的为人他再也清楚不过了,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她为人善良,恪守妇道。看到有陌生男人都会绕道而行。后来和杨林订婚以后见到杨林脸都能红到脖子根,和他说话都怕被人看到和说闲话的人怎么可能会和人**?杨林有太多的不明白,太多的想不通了。用祈求的眼光看着杨凯通,然后跪行向前,抓住杨凯通的双膝说道:“阿爹!您告诉孩儿,这不是真的,彩娥到底是怎么走的?您说句话啊!”
杨凯通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抬头看了看天,好像用尽所有的力气喊道:“苍天啊!你睁开眼吧!看看这世道啊!”叫声凄惨的渗人,仿佛鸟的哀鸣。喊完以后又狂喷了一口鲜血变不省人事。
“阿爹……您这是怎么了?阿爹……”杨林也是撕心裂肺的喊叫着。扑过去死命的抱着杨凯通。但此时杨凯通双目禁闭,嘴巴张着,发出赫赫的声音。
不一会儿围观的人群也骚动起来,人们交头接耳的说道着。原来被风吹走的那张销案卷宗被人群中的某人捡到,人们知道这样的结案理由以后都忿忿不平了起来。因为整件事的始末他们好多人都知道。怎么会如卷宗上所说呢?这简直就是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啊!明显的扭曲事实啊!虽然这是一个百姓之命贱如蝼蚁的年代,但每个善良的人都有那种为弱者打抱不平的侠义之心。其中好多杨林的好友知己都紧攥着拳头大有马上冲进去暴打这个县官的冲动,但都被各自的亲友紧紧的拉着。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你们卷宗上说的狗屁不是,是颠倒黑白。”
“对,颠倒黑白。”
“什么狗屁清官……”
“我看啊!你就是一个地瓜县官儿。”
“……”
人们七嘴八舌的骂着,声势不断壮大起来,大有冲破警戒线往里冲的势头。
坐在椅子上的胖县官有点坐立不安起来,吭哧吭哧的站了起来,大声的说道:“你们这是要造反吗?来人啊!用鞭子抽,敢越界一步者给我往死里打。”
给杨林报信的那个好友此时挣脱了他亲人的禁锢,大声的说道:“你是狗屁县官,不问青红皂白,胡乱定案。还口口声声说为民做主。我看你就是涽官。”
县官被当众顶撞,冬瓜脸微微一红,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大声说道:“来啊给我往死里打,打死这些贱民,刁民。”
杨林的好友继续说道:“你以为打死我你们所说的所写就是事实吗?你们这是颠倒黑白,捏造事实。”
“对,说的没错,我们都替杨老爷喊冤。”
“你们官府互相勾结,欺压我们百姓。”
众人中有人不断附和着,县官和他的师爷们有点心虚不安起来。这时有个镇定的师爷站出来说道:“你们说什么胡乱定案?我们县太爷定的案可是有凭有据,还有仵作的验尸证明。大宋的律令讲究的是真凭实据,此案发生在杨家,又没有别的旁证或者人证,怎么能说我们县太爷定案错误呢?”
“大放狗屁,明明是本村里正朱明带人强抢杨家财物在先,玷污杨家儿媳丁彩娥于后,怎么能这样颠倒是非呢?”
“对,就是这样,我可以作证。”
“我也可以。”
胆大的分分响应着,胆小的也跟着起哄起来,七嘴八舌的乱成一片。把守的卫兵也左右为难起来,这些卫兵其实也是附近十里八村的年轻后生,为了糊口才去衙门当起了府驿。大家其实都是社会最下层的人们,这会儿让他们下手去欺负相亲,他们怎么能做的出来呢?这时候坐在椅子上的胖县官看到这种态势也不安起来。
“这个,既然此案有不当之处那我们再细细的查勘,今天我看天色已晚,那我们就改日再做打算。”胖县官环顾了一下四周接着说道:“来啊!打道回府吧!”胖县官怕再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来,心想先溜之大吉吧!
说完带着一干人等扬长而去。留着呆呆的杨林和奄奄一息的杨凯通还有忿忿不平的杨家村的父老。
天已逐渐暗了下来,六月份的天,傍晚还有丝丝凉意。乡亲们大部分都没有走,有的忙着收拾院子,有的帮忙照顾杨凯通,有的安慰杨林。有几个年轻的把张二赖子的尸首抬走了。当地有一风俗,年轻人暴毙不设灵堂,所以丁彩娥的尸体很快就被抬回杨林的房间,有几个年龄稍大的妇女给丁彩娥最后一次收拾打扮,明天就会下葬。
杨林慢慢的从悲哀的伤痛中恢复了一点精神,他刚才虽然一直守着杨凯通但一直好像没有灵魂似的。此刻稍微回过来点神就赶紧开始照顾杨凯通,给他按摩胸口帮他顺气。杨凯通气息紊乱,双目紧闭。上了年纪的人,又被朱明捶打又是遭受如此大的打击,心里怎能不憋屈?那种憋屈的滋味可想而知。
“阿爹啊!您可不能再有事啊!您赶紧醒过来吧!”杨林声泪俱下哽咽的说着。
杨凯通好像快要出窍的灵魂又被他儿子抓回到身体里一样,微微的睁开眼,两眼浊泪无声的流了下来。紧紧的抓着杨林的手说道:“苍天无眼啊!苍天无眼啊!”
“爹啊!您快别说话了,休息休息,来日方长。”杨林本欲再问问事情的缘由,但看到老父亲亦然这般模样,张了张嘴硬生生的把话又咽了回去。
没多久乡亲们都各自散去,杨林安顿好杨凯通也回到了自己的房中。看看躺在那儿的妻子,身上穿着他们结婚时候的喜服,脸上糊着一张白纸。他的心碎了,再也没有坚持住扑到了丁彩娥尸体的边上,压抑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