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秀在树林中等了一阵,终于听到了有人疾步而来的声音。她起身寻声望去,果然看到白芷穿过交错的树木,正朝她走来。三秀连忙跑过去,问道:“找到留夷了吗?他们已经与刚刚看到的那群后金士兵打起来了吗?”
白芷摇摇头,说道:“不是,那群人好像不是阿敏的部下。我刚刚偷偷跟上去,听到他们说,是有人用一种威力极大的、会四分五裂的炮弹打瞎了他们头领的眼睛,惹得头领大怒,非要召集所有的部下回去报仇,现在正要往东去。”
三秀听完后,若有所思。白芷并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三秀,我准备跟着他们去东边,看看能不能找到杜若。你先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后我们再作打算。若周围有异常发生,迫不得已要离开的话,你在这棵树下留个记号讯息什么的给我,让我知道去哪里可以找到你。”
白芷说完,正要转身离开,三秀却拉住她说道:“白芷,我不想留在这里。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留夷他们的行踪,知道他们一行人正往西北方向去。依据这地上的泥土和火堆来看,他们在此停留过,并且没走太久。我想现在就追上去,说不定很快就能追上。白芷,你去东边找杜若,我继续去追留夷。我们找到之后,就回来现在这个地方。若遇到变数,就找机会在这棵树下留下讯息,你觉得如何?”
白芷觉得不如何,不过她现在没有办法带着三秀一起,三秀要做什么,她自然也阻止不了。所以二人分了行李,又各自嘱咐一番后,便准备出发了。
临走前,白芷还是不放心,认真的说道:“三秀,现在没有人能够来救你了,一切都只有靠你自己。你遇到任何不对劲,立马躲起来,然后寻机回来。还有,留夷他们的脚程要快过你,若两日内没有追上,你也要果断掉头。你清楚吗?”
三秀也认真的说道:“白芷,这里也不是江湖,没人和你讲江湖道义。你武功再好,也只是一个人,只有一双手,挡不住千军万马。你能带回杜若最好,若实在找不到他,或者,或者他出了什么意外,你一定不能逞能。你明白吗?”
二人都是一脸严肃正经的看着对方,还没坚持多久,二人都笑了出来,然后挥手告别,背对背离开了。女人有时候冷静理智的吓人,却也很会感情用事,至少三秀和白芷二人是这样的。
但其实男人和女人差距也没有那么大。
天威镖局的人已经和四方宗的叛徒、后金的武人们打得头破血流了,楚留夷和阿达鲁还是互相看着,一个剑还没出鞘,一个大锤还拖在地上。相比于楚留夷的面无表情,阿达鲁神采飞扬多了,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懒洋洋的说道:“楚大侠是来找我们二贝勒,还是找我的呢?带了这么多人一起来,阵势可不小啊。如果是来找我们二贝勒的话,那你还不算晚,他还在鸭绿江边,不过不久也要过河了。你若能从我尸体上踏过去,估计还来得及。其实二贝勒他可舍不得朝鲜了,依我说,二贝勒就应该一鼓作气,把你们这些汉人啊,朝鲜人啊统统赶尽杀绝,混个朝鲜王做做,说不定还随带能提拔提拔我。结果就这么撤兵了,真是不解气。不过这样也好,让你们这群蝼蚁再多蹦跶一阵,到时候死相也就更惨一点。”
楚留夷神情没有一丝波动,只是静静的看着阿达鲁在几步之外大放厥词。这一次的阿达鲁十分的从容不迫,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缓和了不少,满脸带笑的看着楚留夷,却让楚留夷更觉毛骨悚然。
阿达鲁好像猜到了楚留夷在想什么,好心解释道:“看来楚大侠对我多有误会啊。楚大侠风度翩翩,也勉强算是半个儒雅之人。跟楚大侠交谈,我当然也要收敛一点,注意一下谈吐才行,不能像以前那么冲动鲁莽啊。要不然,总是被你们汉人看成是未开化的蛮人,到时候就算我们后金占领了你们的城池,打下了你们的江山,你们汉人也不会服我们的,是吧?所以啊,我们还是要多向你们学习才行呢。”
楚留夷还是一言不发,像是完全不在意阿达鲁说了些什么。阿达鲁也不着急,拖着他的大锤在原地踱步,走了几圈,突然恍然大悟的说道:“哦,我想起来了,楚大侠只是个江湖中人,对谁当皇帝、谁掌江山不感兴趣,这次来肯定是找我的吧。其实对于你夫人的死,我也是很惋惜的。楚夫人岳,岳什么来着,真是贞洁烈女,我当初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她就迫不及待的拿剑抹脖子了,那气势,那决心,我也是惊得不行。我本来还想和楚夫人说几句话的,毕竟她还怀了你的骨肉。等她把孩子生下来,我还可以勉为其难的帮你养着,毕竟楚大侠除了毛文龙那里的破烂事,还有江湖事务要处理,整天忙得很啊。”
楚留夷终于沉下脸来,眼中寒气四溢。阿达鲁将楚留夷的变化收入眼底,摆手笑道:“楚大侠也别那么恨我,你不是还有个小姘头叫三,三什么来着。哎哟,你看我这脑子,真想不起来了,就上次被四方宗的人逮住,交给我的那个小女娃。你们师兄妹间那点勾当,好几个人都在我面前说过了。当初那女娃在我这儿的时候,我也被她迷得不行不行的,要不是有个两面三刀的杂种拦着我,我早他娘的玩死她了。楚大侠啊,这人啊要向好的方向看。你也算是个有福气的人,这一个没有了,马上有一个可以补上。你说你大老远的来找我,万一送了命,多不值得啊。你那个小情人,不得哭死了吗?”
楚留夷双拳紧握,眼看着就要冲上去。阿达鲁更是来了劲,高声道:“楚大侠,我认真的问一句,你到底是喜欢女侠还是女娃啊?”
楚留夷的长剑出鞘,阿达鲁的大锤也离开了地面,二人终于出手。阿达鲁将他的大锤抡过头顶,向楚留夷挥来。楚留夷连忙后空翻躲开,刚一落地便刺出长剑,直取阿达鲁左胸。只是还没等长剑近身,阿达鲁的大锤已经跟了过来,撞在剑刃上。楚留夷被巨大的力量带偏,两脚有些不稳,连忙退出几步,重新摆开架势。
阿达鲁天生神力,百斤重的大锤在他手里仿似无物,提举挥拉都轻而易举。此刻阿达鲁也傲慢的朝楚留夷一笑,将大锤轮转如飞,朝楚留夷奔来。
楚留夷轻松躲过阿达鲁的大锤,趁着大锤转到阿达鲁身后的空隙,一剑直刺,剑尖没入阿达鲁的左肩。阿达鲁见状,并没有侧身躲避,反而伸出左手抓住楚留夷的手腕,让他进退不得。眨眼间,大锤又到了身前。楚留夷连忙抽出长剑,阿达鲁吃痛,放开了楚留夷的手腕。但楚留夷依然躲闪不及,大锤擦过楚留夷耳后的头骨上。楚留夷顺势倒地,脑中响起轰鸣,一时神志恍惚。
阿达鲁左肩鲜血四溅,但他也放佛感觉不到疼痛,挥着大锤砸向楚留夷。楚留夷眼前模糊一片,只能凭借风声惊险躲过阿达鲁的大锤。又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地甩了几下头,终于能勉强分辨出阿达鲁的轮廓。但楚留夷没有半分迟疑,又提剑跃起。
二人你来我往几十招,楚留夷的剑法灵气有余,精准不足,每一剑都拼尽全力,不留余地。阿达鲁在楚留夷连番的进攻下,虽然还未找到破绽漏洞,但防守起来却是绰绰有余。阿达鲁左肩还在汩汩的往外冒血,不过他还只是全身心对付楚留夷。眼下看来,即使只用一条胳膊,楚留夷依然不能在他这里占到便宜。
果然,楚留夷的出剑显出了颓势。的确,阿达鲁大锤所过之处,无人能安然接下。若要硬抗,必定要耗费大量气力。楚留夷的头还在隐隐作痛,不时的耳鸣让他难以集中注意力。跟阿达鲁的争斗更是让他疲惫难耐,手臂逐渐酸软。一次出剑落空之后,他趁机后撤几步,站稳之后他才发现,周围的人几乎已经全部倒下了,唯一站着的几人身上也沾满了鲜血,让他分辨不出身份。那几人也各自一瘸一拐的往远处走去,不一会就看不见了。这片满布尸体的土地上,如今只剩下他和阿达鲁两人。
阿达鲁也不想再与楚留夷在此纠缠,他知道楚留夷的气力已经到了极限,要趁着楚留夷还未完全清醒冷静,给他致命一击。因此他抡起大锤,脚下生风,直袭楚留夷胸口,占尽先机。
楚留夷侧身想要避过,却终究反应慢了一步。楚留夷只能匆忙收回长剑,横在身前,希望能勉强减慢大锤的攻势。只是当大锤击中长剑时,巨大的力量传来,楚留夷再也无法握住手中的武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长剑落地,被大锤砸成三段,分别弹出老远,发出清脆的断裂之声。
即使大锤最终没能撞上,但失去了武器的楚留夷已经完全处于劣势。他难以与阿达鲁正面对抗,几次为躲避大锤而被掀倒在地,被迫往旁翻滚,全身沾满了灰尘。阿达鲁看着狼狈不堪的楚留夷,更是无所畏惧,步步紧逼。
楚留夷慌乱的从地上爬起,看到几步外的有一把丢落在地的长剑,连忙扑上去想要捡起。阿达鲁看出楚留夷的意图,飞身跃向楚留夷,见一时之间追不上他,便将手中的大锤扔出,狠狠地向楚留夷砸去。
楚留夷被大锤击中,重重往前扑倒在地,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已经麻木。他拼尽全力的用双臂将自己撑起,却只是将自己翻了个面,仰面躺在地上。这会儿,他不禁觉得头痛耳鸣,五脏六腑都好像搅在一起,让他觉得阵阵恶心。
阳光在他身上铺满,天空却还是灰蒙蒙的,连白云都看不真切。一张人脸渐渐浮现在他的面前,那么清晰真切。他看着那人近在咫尺,对他大笑,与他说话。他想伸手去触碰那人,只是手刚举到一半,终于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一阵微风吹过,楚留夷紧张极了,他怕微风把眼前之人吹走,幸好那人还在那里,不动也不闹。
阿达鲁从地上将大锤捡起,拖着它慢慢走近躺在地上的楚留夷。楚留夷半睁着眼睛,手指一动不动,嘴里却微微的说着什么。阿达鲁偏着头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楚留夷说的啥,只知道他是在重复念着几个字。
阿达鲁在出手之前说了一堆话,只因为他想扰乱楚留夷的心志。上次在雪山他和楚留夷已经交过手了,他的武功与楚留夷在伯仲之间。若硬碰硬的话,楚留夷很难杀了他,他亦是如此。只是防守的话,楚留夷难伤他分毫,但这次,他不敢再让楚留夷走了。阿达鲁知晓岳明晖是楚留夷的死穴,事实也是如此,若敌人无法理智镇定,那么胜负就很容易分出来。
不过阿达鲁所说的,大部分出自他的真情实意。他见过许多汉人女子,有的人常年与他欢好,他还是会叫不出名字,毕竟那些名字都奇奇怪怪的,一点都不好记,还拗口的很。三秀和岳明晖却是不一样的。他本来以为三秀天真无知,为人所害武功尽失,连心爱之人都弃她而去,而她身边却尽是厉害得意之人。只要被陈忠邦教唆几句,就能激起她心中的愤恨不平,为他所用。他还以为岳明晖苦等十几年,终于能与意中人共结连理,成亲之后更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夫君,定是不顾一切地想要与夫君白头偕老,绝不会放弃一丝机会。但他还是错了,他在二人身上没有得到一点好处,每次都是大费周章,却无功而返。不过幸好,在与楚留夷的这一仗中,他赢了。他不自觉地那两个女人感到惋惜,她们的一腔深情已无所归处。
阿达鲁在楚留夷身边蹲下,稍微凑近一些,终于听清了楚留夷说的话,原来楚留夷在叫自己的名字。
楚留夷猛然睁眼,右手中寒光骤显,断剑的剑刃就这么袭向阿达鲁的脖颈。楚留夷的出手并不算快,阿达鲁下意识的用左手去抓,肩上传来的剧痛使得他动作一滞,就此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阿达鲁滚烫的鲜血全喷在了楚留夷脸上,楚留夷却不想别过脸,他任由阿达鲁倒在自己的身上,闻着腥臭刺鼻的气息。咫尺间那让他恨之入骨的人脸终于消散,天空都显得更蓝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