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船靠岸之后，白芷和三秀迫不及待的下了船，到了陆地上。三秀又从船夫手里接过一个装着食物和水的包袱，清点好里面的东西后，便与船夫道了别。
三秀再抬眼时，才发现站在船头的韩方旭正出神地盯着她看，也不知看了多久。三秀将包袱挎到肩上，低着头不停地踢着岸边的石子，将它们踢进浪花之中。白芷本想催促三秀两句，见到她和韩方旭二人欲言又止的情景，还是识趣的退到一边。
三秀终于把脚边的石子踢得差不多了，心底一横，说道：“韩大哥，那我先走了。”
韩方旭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说道：“恩，好。三秀，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你自己路上小心。”
三秀犹豫了一下，担忧的问道：“韩大哥，你这次送我和白芷过来，之前没有和信王殿下提过，这样的话，你回去他会不会怪你啊？都怪我们走得太急了，也没和他说打个招呼。不过如果真的先去和他说一声的话，可能我们也走不了了。韩大哥，我们给你添麻烦了。要不然，你先别回去了。等我或者白芷解决了我们的事情，再和你一起回去跟殿下解释。”
三秀的声音越说越小，头也越埋越低。她心中隐约有种不安，信王和韩方旭之间似乎有了矛盾，但具体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韩方旭觉得三秀这副模样还挺有趣的，只是他现在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是淡淡地说道：“三秀，你不用担心我。虽然殿下如今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我还是该回去了。只不过，三秀，前路凶险，我不能保护你了，你自己小心。”
三秀抬起头，才发现韩方旭的眼神中多了些以往不曾有的深沉。她很想问清楚一些事情，但一番挣扎之后，她只是说道：“那韩大哥，我先走了，等我从朝鲜回来后，再去京城找你。”
韩方旭沉默了片刻，说道：“不用了，三秀。其实来东江前，我看上了京城一家大户人家的小姐。我年纪也不小了，殿下正忙着帮我牵线呢。你不必刻意来找我，等这事成了，我一定寄喜帖给你，到时候你可不能不来。”
三秀愣了半晌。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韩方旭，想从韩方旭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然而韩方旭的神色没有一丝异常，甚至连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只是坦然的接受了三秀审视的目光。
三秀还是不服气，认真的说道：“韩大哥，你是骗我的吧。”
韩方旭也面不改色的看着三秀，认真的说道：“恩，是骗你的。”
三秀觉得心里堵得慌，那种想要将事情问清楚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信王和韩方旭之间的矛盾，肯定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只是韩方旭不愿意说，她更没有理由去刨根究底。三秀顿时感到一阵慌乱，不由自主的往前探身，抓住韩方旭的手臂问道：“韩大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殿下不会要对你不利吧？你不要吓我。我可以帮到你什么，你告诉我啊，没必要自己一人承担啊。”
韩方旭见三秀紧张兮兮的看着自己，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安慰她道：“我是做了些事情，惹到殿下了，不过也没那么严重，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此刻回去，也只是因为放心不下他，不愿让他孤身一人罢了。三秀，你别磨蹭了，白芷姑娘估计都等急了。”
三秀心下稍定，慢慢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小步。韩方旭看着三秀的手从他的衣袖上滑下，突然觉得有些舍不得，轻声说道：“上次你离开京城的时候，我还说等你下次来，好好招待你呢。不过说起来京城也没什么好的，根本不适合你，我更是变不出声花样来让你满意。我觉得啊，天大地大，三秀你能见识到的肯定比我更多。以后若我去到你的地盘，你要好好招待我才行呢。”
三秀的鼻子酸酸的，木讷的说道：“恩，韩大哥来找我，我好好招待韩大哥。”
白芷远远地望着韩方旭和三秀二人微笑道别，望着木船渐渐远去，望着三秀不断地挥手。一直以来她都不觉得三秀和韩方旭二人会有什么结果，一个是一时兴起，生出了所谓的情愫，一个是有主之人，职责忠义远胜其他。而眼前的情景，似乎也印证了她的想法。情愫已尽，职责难拒，然后各奔东西。白芷甚至没有看到三秀的一滴泪水，韩方旭也毫无留恋的进了船舱，这一切无一不再展示白芷的预想有多么准确。白芷有些不安，但其实，就算过程有所出入，结局依然如此，谁也不必徒增烦恼。
这一日，楚留夷和天威镖局的人正在一处树林里休息。他们长途跋涉至此，来的路上参与了一些零星的战斗，大概知晓了后金大部队的位置。只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等到他们赶到此处时，眼前的形势已经与他们之前打听到的相去甚远。或许阿敏已经日行千里，越过了鸭绿江，他们再怎么日夜兼程的追赶，也看不到人影；又或许此刻他们还在谈天说地，把酒言欢，下一刻强大的敌人就会从阴影里冒出，与他们来一场生死之争。
楚留夷心中忐忑不宁，一路上他没能打听到杜若的踪迹。杜若是跟着毛有勇的部队，而毛有勇又是不战至最后一刻，绝不撤退之人。到现在还没有杜若的消息，楚留夷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没有消息，那么说明毛有勇还在前线奋力与后金厮杀。一旦传来讯息，却有可能是败阵死伤的噩耗。
只是楚留夷现在也没有过多的心思去思考杜若的问题，他爬上一座山坡，望着这片危机四伏的大地。在这里，他既是猎人，也是猎物。
张大虎也爬了上来，不过他没有心情观赏风景，只是大步走到楚留夷身旁，说道：“楚盟主，看什么呢。明日还要接着赶路，听说阿敏他们已经往西北这边来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遇上了，你还是赶紧下来休息吧。”
楚留夷点了点头，一边和张大虎一起往山下走，一边缓缓说道：“张镖头，我们这次的目的是拦下阿敏他们。只是阿达鲁的勇猛和四方宗的戾气我们都领教过了，都知道这一去的凶险。如果真的遇上了，你们尽力而为就好，强攻不下来一定要果断撤退。你们来东江，是为了立功赎罪，不能枉送了性命。走之前，我已经写了信给毛总兵，这一趟回去之后，不管事成与否，请他带我向皇上请求赦免你们之前犯下的过错，为你们这些日子以来所立的功绩求取应有的奖赏。若真能如愿，你们离开东江再谋生路也好，继续留下来帮助毛总兵也好，都由你们自己决定了。若此事不成，也只是时机未到，你们以后再找合适的机会和毛总兵提一提，应该不成问题。还有，不要叫我楚盟主了，听说武林各派已经决定重新选盟主，说不定张镖头还能赶上，去凑个热闹。”
张大虎耐心的听完楚留夷的话，觉得心里稍安，正想答应，突然觉得不对，步伐一顿，直勾勾的看着楚留夷。
楚留夷也疑惑的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了？张镖头还有什么事吗？”
张大虎猛然单膝下跪，向楚留夷抱拳说道：“楚盟主，若不是因为有你为我们谋划周旋，我们肯定只能在牢狱里过一辈子，甚至有可能早就死了。若不是因为我们保护不周，我们天威镖局出了些狗日的杂种，楚夫人也不会被逼入绝境。总而言之，我们欠盟主你的太多了，你的仇人就是我们的仇人，如今有机会能报此大仇，真是我们的幸事。楚盟主，我虽然是个粗人，什么也不懂，但我也能感觉出你的决心。你想要手刃仇敌，我张大虎就是拼死也会助你达成所愿。楚盟主你也别说尽力而为什么的，我们镖局没一个孬种，不管是杀我弟兄族人的武人，还是掠我大明土地的军队，我张大虎都要用手中的大刀，向他们一一讨回来。”
楚留夷叹了口气，说道：“张镖头，你何必呢？明晖的事，我没有怪过你。你们也本不该卷入东江这场风波，现在已经是时候离开了。”
张大虎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保持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他其实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他并没有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但至少这一瞬间，他又的确不愿意退缩。
楚留夷也不知该如何劝说张大虎，因此有些无力地说道：“张镖头，不管怎样，我们先回去吧。”
张大虎应了一声，然后起身跟着楚留夷继续往下走，一时间只有下山的脚步声回荡在树林间。这般安静让张大虎觉得尴尬，他抓了抓脑袋，准备缓解一下气氛，于是直率地说道：“楚盟主，你真的不当武林盟主了么？那我们回去后，你就去我们天威镖局吧，我们兄弟肯定认你作大镖头，带领咱们天威镖局一统江湖，嘿嘿。楚盟主，咱们镖局就是有些寒碜。对了，你们香草门怎么样，除了你们四个我还没见过其他香草门的门人。听说你们的门派在吴县，那地方我也去过很多次了，之前从来都没听说过。神神秘秘的，一定是个了不起的门派。要不然，我们镖局的人都加入你们好了，人多力量大嘛。正好也让我见识下你的师弟师妹们，是不是个个都像你和白芷那么厉害。”
楚留夷看着张大虎有些憨厚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好，这次回去就让你好好见识一番。”
楚留夷和张大虎说着话下了山，迎面一个镖局弟子几步走了上来，说道：“楚盟主，张镖头，我们去打探的弟子回来了。说后金军中了毛帅设的埋伏，两方正在前方不远处交战。阿敏带着他的一支部队冲破重围，正向西北方向赶去。”
楚留夷和张大虎对视一眼，看来他们的辽东之行终于要结束了。
远处一个山坳中，杜若正背靠山丘，手里攥着火石，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交战。这里的东江军不过一百来人，而后金的军队却从四面八方涌向这个狭小的战场。杜若紧紧的咬着嘴皮，看着面前的人一个个倒下，不敢有一丝放松。
毛有勇发力将周遭的人全部扫翻在地，匆忙退后，跃到杜若身边，大声说道：“杜若你个小崽子，也不知道是把哪个蛮子头领的眼睛打瞎了，这群人不要命的冲过来。”
杜若嘴皮咬的更紧了，支支吾吾地说道：“毛大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怎么回事，可能是被炮弹的碎石打中了。”
毛有勇一个巴掌拍在杜若头上，骂道：“你道的哪门子的歉啊？打得好！这些人来的也好，老子还嫌不够杀呢，老子要把他们的眼睛都给刺瞎，让他们敢来。”
杜若被毛有勇打得头一偏，也顾不得喊疼，又抬起头盯着前方。毛有勇长吸一口气，说道：“不过照这个样子下去，我们也很难冲出去了。”
杜若惊得大喊道：“毛大哥！”
毛有勇被杜若吓了一跳，恶狠狠的道：“你叫什么叫，老子还没死呢。你就在这里，先别乱跑。不过一会我冲进去，你若是看不到我了，就自己爬后面的山丘逃走。”
杜若一愣，转头望向毛有勇，说道：“毛大哥，你放心吧，我不会走的，我会帮你的。”
毛有勇又给了杜若一巴掌，叫道：“谁要你帮了。你说你也是的，叫你跟老子来东江，你非要挑现在这个时候来，老子忙得很，哪有空管你。哎，你一个小娃儿，在东江没人照顾你，老子还真不放心，生怕你哪天就被个不长眼的给生吞活剥了。”
杜若脑袋又是一偏，不过他还是转头回来，眼泪汪汪的看着毛有勇，说道：“毛大哥，我真不走。”
毛有勇又想给他一巴掌，看他委屈的样子，还是忍了忍，咬牙切齿的说道：“杜若啊，我跟你讲，你要是喜欢哪个姑娘呢，你就直接和她讲。你在我这里装得跟个男子汉大丈夫的，人家姑娘看得到个屁啊。你赶紧去跟人姑娘表白心迹，该说的话老子都帮你想好了。你就说，老子杜若早就看上你了，你跟着老子，老子保你一辈子安稳。杜若啊，你别等她都出嫁了，你才后悔莫及。到时候你在她面前晃悠，她都会嫌你碍事呢。这保家卫国的事情，还是要交给我这种真爷们。”
毛有勇说到一半时，杜若已经重新看向前方战场，眼神一凛，稍微调整了下火炮角度，然后点燃了引线。所以当杜若再次回过头，可怜巴巴的看着毛有勇的时候，毛有勇很是怀疑杜若到底有没有听清楚他刚才讲了什么，是否感受到他话里的恳切与劝诫之情。
显然杜若不明白毛有勇的深意，只是说道：“毛大哥，谢谢你的指点。只是我来东江，我跟着你，所做的一切已经和我的初衷相去甚远了。至于我喜欢的姑娘，其实她从来都不需要我的保护。不过毛大哥，我答应你，如果还能再见到她，我就告诉她，我一直都喜欢她，希望她能像她期望的那样，一世随性而活。”
毛有勇终于还是没忍住给了杜若最后一个巴掌，用尽力气骂道：“老子真的是作孽，本来也不是个操心的命，偏生遇到你这个不开窍的东西，气死我了。你现在就滚吧，哪里来的自个儿滚回哪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