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皱眉,脱口道:“下山前你不是说……”
“不是要逃。”她打断他的话,笑着道,“我只是想给侯爷一个惊喜,你也别告诉他我来了。”
惊喜?
谢琅不免冷笑:“秦公子,你可别给我惊吓,否则我若告诉师父你想要逃,你该知道你回去之后的待遇。”
不知为何,听谢琅这样说,禾晏心情忽而就好起来,笑得也越发灿烂了:“想得美,谁要给你惊吓!我真的只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马驹又行一段路,谢琅果然停了下来。
禾晏自顾跳下马背去,她回头嘱咐道:“说好了啊,你可别又碎嘴巴告诉侯爷我来了!”
碎嘴巴?呵,谢琅的眉梢一挑,嘴角似有笑意。
他一勒马缰绳,马驹往前几步,他不免回头看她一眼。
禾晏冲他挥手:“一会儿见谢姑娘!”
谢姑娘……这大约是谢琅头一次觉得她这样叫他似乎也挺好。
他这一生只待过两个地方,从小被师父捡上山,后来去了京城保护跟着皇上。
他这一生还没有交过一个朋友,对师父是敬重,对皇上是忠诚,对顾辞心有内疚,对简沅是爱慕。
马蹄声回响在夜幕之中,谢琅忽的就笑了。
禾晏问他为何要帮她时,他回答不出来。
他想他现在知晓答案了,为了皇上和丞相,也因为他将禾晏当成了朋友。
禾晏目送着谢琅离去,她深吸了口气。
若是要逃,现在便是最好的机会,可她忽然不想逃了。
容礼那次问她是否真的想好了的时候,她的确是做好了准备,可以出来了,她才知道,像她这样的人若是孤独一人迟早是要闷死的。
她需要朋友在身边,需要有人陪她说话。
所以,等见完了容礼她就会回九华山去,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她折了一根树枝,哼着小曲儿朝谢琅离去的方向而去。
“你说什么?”沈琉璃放下转在指尖的茶盏,华美瞳眸看向湘湘。
湘湘点头道:“是真的,奴婢正给皇上送点心去,就见皇上慌慌张张地从乾承宫出来,奴婢打听过了,表小姐真的逃婚了!”
沈琉璃不自觉地站了起来,逃婚……呵,还以为她秦禾晏能有这样好的运气,得晋王拿出免死金牌来救她,却没想到最后还是她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沈琉璃衔一枚笑容在唇边,湘湘疑惑问:“娘娘笑什么?”
笑什么?
自然是笑她秦禾晏从前的日子不会再回来了。
“那……皇上的点心奴婢还送吗?”湘湘因为听到了禾晏逃婚的消息,就急忙拎着食盒回来了。
沈琉璃娇柔浅笑:“送,眼下就送去。想来等皇上回来夜也深了,正是饿了的时候。”
湘湘忙点了头出去。
此刻的慈宁宫内气氛凝重,太皇太后生气道:“让她嫁给晋王难道是委屈了她?她竟敢逃婚!丞相!”
顾辞略上前一步:“臣在。”
太皇太后话语冰冷:“人是在你相府逃走的,你可有什么话说?”
“臣……”
顾辞才开了口,便闻得一侧的晋王接口道:“这件事倒怪不得丞相,是孙儿的疏忽,没有叫人看着她,她在相府的自由也是孙儿让丞相给的。”
“禛儿你……”
晋王一掀衣袍跪下道:“皇祖母若是想责罚,就请责罚孙儿吧。”
“你……哼!”太皇太后动怒道,“哀家责罚你做什么?现在逃婚的是你的侧妃,传出去不止丢你的脸,叫天家颜面何存?”
“母后息怒!”太后的脸色难看,她忙行至晋王身侧,皱眉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晋王的脸色亦不好看,怎么回事?呵,事到如今他还能来说他和秦禾晏根本没有互相爱慕,所以那一个才要逃婚吗?
太皇太后果真是气得不轻,伸手指着晋王道:“你以免死金牌救她,瞧瞧她是怎么对你的!逃婚!竟然逃婚!她将婚姻视为儿戏,将天家威严变成笑话,那哀家就让他们秦家变成笑话!”
“太皇太后息怒!”顾辞忙跪下道,“也许她不是逃婚,也许此事另有隐情。”
太后直起身道:“哀家和太后都看不到隐情,既然此事是秦禾晏逃婚在先,自然要连同秦家一并处置!”
“太后娘娘……”
太后冷眼睨视顾辞道:“莫非此事丞相还真的有份?秦禾晏藐视天家威仪,乃是大罪!”
“母后。”容祁自外头匆匆入内,他看一眼地上二人,蹙眉上前道,“秦禾晏逃婚的确有错,但也不是大事。”
太后和太皇太后脸色微变,闻得容祁又道:“不过是皇兄想要迎娶一个侧妃罢了,怎会叫天下人耻笑?出了京城,又有几个人知晓皇兄要纳妃?”他弯腰扶起晋王,示意顾辞起身,这才又笑,“京中即便有人知晓也无事,不过是个侧妃,皇兄爱纳谁便纳谁,婚期不变,有朕做主,谁也不敢说什么。”
晋王略一笑:“皇上说的是。”
容祁又看向太皇太后和太后,道:“秦禾晏逃婚,朕会派人将她找回来治罪,朕又没赐婚,她便没有抗旨,怎好牵连秦家?”
他一句没有赐婚,堵得太皇太后和太后再说不出一个字。
从慈宁宫出来,众人脸色越发地沉了。
容祁多次看了晋王一眼,知他强忍住怒意,也不看容祁,脚下的步子飞快。
禾晏逃婚一事在慈宁宫里晋王虽然极力想要将事情化小,但终究是打了他脸的事。容祁不觉蹙眉,禾晏那丫头惹谁不好,惹了他这个皇兄,日后若真找她回来,在晋王面前他还得费一番周折。
他叹息一声,见晋王走得飞快,也便没有叫住他。
“皇上。”顾辞的声音嘶哑却坚定,“请皇上多加派人手去找禾晏,一定要快!”
容祁蓦然一惊,他不免蹙眉道:“是出了什么事吗?你是否知晓什么?”
顾辞却摇头:“臣不知,臣只是担心……”他不知禾晏在哪里,但却知倘若晋王动用云记的人找人,那比皇上的亲兵有用得多。
云记生意遍布天下,这中间又认识多少人,能用多少人,是顾辞不敢去想的。
晋王冷漠,禾晏若被他先找到,必有苦头吃。
但这些他却不能告诉容祁。
容祁点头道:“朕知道,朕去慈宁宫前已派人出城了。”
那便好。
顾辞松了口气。
容祁的步子稍缓,目光睨视着顾辞道:“前几日朕便听周富说你病了,今日朕瞧着丞相的气色还是很差,朕让阿沅给你看看。”
顾辞恭敬推辞道:“臣不过是偶感风寒,休息几日便好,不必麻烦简太医。皇上若没别的事,臣先告退了。”
他走了几步,忽而闻得容祁低声道:“你的心情朕理解,放心,朕一定将她找回来,不会让她出事的。”
顾辞回头,明火灯辉下,容祁的脸上带笑:“为了她,朕也希望你保重。”
“臣遵旨。”他难得一笑。
容祁点点头,带着宫人离去。
顾辞转过身,独自朝宫门口而去。
自六年前他遇见晋王,一年后进京,他身边所有人除了利益便无其他。
直到方才,容祁那个笑容,让顾辞觉得那一个不再是大梁的主子,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他们之间不似君臣,真正如同朋友一样说了几句话。
他的步子略快,身影徐徐消失在夜幕之中。
远处,容祁并未走远。
周富将宫灯移近,低声道:“皇上还不回寝宫吗?”
容祁收回目光,却是默然轻叹一声。
“皇上何故叹息?”周富示意宫女上前替他拉紧风氅。
他的眼睑低垂,嗤笑道:“朕原来以为朕才是孤家寡人,如今看来,还有人比朕过得还要冷清。”
周富吃一惊,目光本能地看向顾辞离去的方向,小心翼翼道:“您说丞相大人?”
这一问,再没有得到他的回答。
周富心中不解,皇上与丞相大人都是高高在上手握重权之人,何言孤家寡人?
容祁转身缓步踏在长廊上,这五年来,因晋王的离去,让他不再相信身边任何人。即便是顾辞,他亦只是看到了他的利用价值。
直到这次晋王突然回京求娶禾晏,容祁才知道,顾辞一直是晋王的人。
确信了这一点,容祁才发现他在瞬间得到了全部,而顾辞才是真正可怜之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如今禾晏一走,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走了几步,突然又道:“周富,让阿远去一趟相府。”
谢琅策马来到扎营的地方,才靠近扑面一阵烟尘味,谢琅本能地抬手捂住口鼻。
再往前,营地凌乱,火堆半熄,到处都是脚步声和血迹。
谢琅一阵吃惊,很快便见了几具尸体,有的中箭身亡,也有被长剑刺穿胸膛。
他没想到不过去了一趟九华山容礼的人就被袭击了!
不好,秦禾晏!
谢琅忙调转了马头原路回去。
禾晏依旧哼着小曲儿,一路上还在想着一会儿见到了容礼怎么给他一个惊喜,却不想前面有马蹄声急速朝她这边而来。
禾晏蓦地止住了步子,谢琅就是从这个方向去的,这回策马而来的会是谁?
难道是容礼?
难道谢琅那个大嘴巴真的把她来的消息告诉了容礼?
禾晏咬咬牙,她忙闪身躲在了大树后面,若真是容礼,她也不能就这样被他看见,否则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禾晏正想着,便在离小道远一些的地方悄悄往前而去。
借着月光,禾晏遥遥便瞧见了来人。
咦,怎么是谢琅?
禾晏愣了下,她才跨出一步想要叫他,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谢琅突然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她已看不清那边究竟什么情形,但刀剑碰撞的声音刺耳,谢琅被人偷袭了!
谢琅从地上一滚起身,羽箭直插入他的肩头,他利落退鞘拔出长剑,却因肩头伤势严重,右手无法握剑。
早已埋伏好的黑衣人迅速出击。
禾晏颤抖握着匕首悄悄靠近,只听“叮”的一声,她眼看着谢琅手中的剑被挑落在地上,紧接着,夜幕中传来一道冷声:“弓箭手!”
黑衣人一晃隐藏在树干后,漫天羽箭射向负伤的谢琅。
箭尖透入身体的声音……
禾晏捂住嘴,撑大了眼睛怔怔朝前面看去……
谢琅的身形明显站不稳,禾晏见他突然单膝跪下去,她不敢去想他到底伤得有多重,脚下的步子沉重,禾晏握着匕首的手颤抖得厉害,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