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谁最了解邺胜安,非梁鸿驰莫属。从邺胜安十四岁进军营开始,两人就在一个营帐里生活。登州之围后,两人更是同榻数年。梁鸿驰清楚的知道邺胜安优点的同时,更了解她的缺点。邺胜安对于知近的人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除非你把她惹急了,否则那是予取予求,根本不会拒绝。
要说邺胜安是女子的事怎么能瞒得过梁鸿驰,恐怕只有梁鸿驰自己清楚。梁鸿驰是个十分矛盾的人。就像他一方面因为邺胜安娶了自己的姐姐而憎恨她,另一方面又希望邺胜安出人头地一样。几年的岁月里,朝夕相处间萌生的无名情愫,一面让他难以自拔,一面又心生抗拒。邺胜安并非没有破绽,只是他刻意忽略罢了。
如今,他已经一无所有。没有了世俗名利的牵绊。孤注一掷的寻求那份苦苦压抑的情感。邺胜安曾说,梁鸿驰是她最重要的人。她之于梁鸿驰又何尝不是?那份从战火中相扶相携走过来的感情岂是亲人两个字能诠释的。
对于梁鸿驰的攻势,邺胜安是生涩的,半推半就的。她隐隐觉得这样不好,也想到魏鹏程也许会生气。可她就是缺乏拒绝的勇气。
梁鸿驰的脆弱已经刻进她的心里。她对他的纵容、退让已经成了本能。就像以往每一次打架。总是梁鸿驰先动手,最后因为梁鸿驰收手了而停歇。
“这是你欠我的。”梁鸿驰附在她耳边,嗓音因为****而沙哑:“你要还我。而这远远不够。”
邺胜安朦胧了一双黄色琉璃般的眸子,低低道:“只是,不要让魏鹏程知道。他会不高兴。”
梁鸿驰斥道:“和我在一起,莫要提他。”
“好。”邺胜安低喃一声,怕惹他不快,不再说话。
梁鸿驰久病缠身,身体虚弱的很。缠绵过后沉沉睡去。邺胜安悄悄起身,回到书房却辗转难眠。她不在乎世俗言论,但是却明明白白知道这样不好。心里觉得对不起魏鹏程。想要去看他,却又不敢。好容易熬到四更天,早早起来上朝去了。这一去又是五天。
闲暇之余,段子心捧了热茶道:“你这几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邺胜安回过神来,道:“没什么。”
段子心就不再问。两人静静的喝茶。喝完了,各自去忙。这几乎已经成了两人相处的常态。朝堂上,段子心是咄咄逼人的。常常将包括邺胜安在内的大小臣子逼迫的哑口无言。政务上,段子心也是分毫不让的性格。私下里,却十分温和。和他在一起,就算不说话,也会让纷扰的思绪平静下来。所以,邺胜安也乐得在闲暇时和他喝一杯茶。
政务虽然繁忙,好在天公见怜。这两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个冬天也许能歇一歇,喘上一口气。
骑马走在路上,初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落下。邺胜安暗道:“瑞雪兆丰年。希望明年又是一个好年景。”
“让开。莫惊了我家相爷的座驾。”开路的亲卫忽然大喝。
邺胜安武兼文职,这些年早对于相爷、将军之类的称呼习惯了。就连府里人叫她老爷,她都能坦然接受。此时坐在马上,极目望去。只见一个包着灰布头巾的女人站在当街。那女人建安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的。因为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刺杀邺胜安一回。邺胜安也没当过一回事。此时,见她独自站在当街。提气道:“你不是我这些亲卫的对手。想要我的命还得另想别的法子。我还有事,你且让开。”
那女子正是那开暗门子的妇人。因她的女儿叫做小桃,别人都叫她桃儿娘。这几年因着刺杀邺胜安,反而有了些名气。长街两旁的人见多了她刺杀邺胜安,也不害怕。只当个热闹看。街两边渐渐聚拢了许多百姓。
桃儿娘忽然跪倒在地,道:“我今天不是来刺杀将军的。我是来求将军替我那苦命的女儿做主。”
邺胜安道:“什么事,你且说来。”
原来,桃儿娘原是响水关一员大将的侍妾。那大将在十来年前被邺胜安杀死在跑马川。所以才有了她屡屡刺杀邺胜安的事。小桃原是她婢女的女儿。那婢女跟随桃儿娘离开响水关时只有十来岁。两人无依无靠,难免被人欺辱。索性做起出卖皮肉的生意。就是这样,因为战乱。流寇肆虐,无赖横行。两人的日子也很是不好过。后来到了建安,日子才好了些。
这两年,战火平息,日子安定。娘儿几个颇有些积蓄。谁知那婢女得了场病死了。桃儿娘就把她女儿收在膝下当亲闺女养。眼看那小桃一年年长大,桃儿娘也弃了皮肉生意专心做吃食铺子。可因为人人都知道她娘儿俩和邺胜安有仇,就连那街边乞丐都不敢和她结亲。桃儿娘思想了一回,这事还需从邺胜安这里开解。
她也是胆比天大的。径直走到路中间,拦住了邺胜安的马头。
邺胜安恍惚间想起,当年在跑马川确实遇到过夜袭。可她杀过的人太多,已经不知道桃儿娘说的是哪个。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做呢?”
桃儿娘道:“我要替亡夫报仇,要你引颈就戮你自然不干。莫若这样,你杀了我吧。我死了,我那女儿也就解脱了。”
邺胜安点头:“好。”示意亲卫:“绑了。”
等邺胜安的人马过去。街边百姓无不失望:“这就完了?”各自散去。
街角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旁,一身软甲的年轻将军低笑道:“这个邺胜安,真是无趣的很。”
马车里白发苍苍的郭老宰相道:“他那不是无趣,是活的明白。你什么时候能活明白了,不让我这把老骨头操心,我也就知足了。”
郭尚仪拉长音叫道:“爹……”颇有撒娇的意味。
老宰相道:“你可饶了你爹吧。换你儿子这么叫我爷爷,我还受用些。保不齐还能多活两年。”
郭尚仪道:“不就个媳妇嘛。遇上合适的,就凭你儿子的身手,保险立马让你抱孙子。”父子俩说着话,身影渐远……
邺胜安回到府中。赵承已经不知等了多久。肖从龙镇守边关之后,赵承负责卧羊山的龙虎军的日常操练。轻易不回来。邺胜安意外道:“可是有事?”
赵承已经不是在龙虎山包抄邺胜安后山的稚嫩小将。脸如银盘,浓眉虎目。猿背蜂腰,身材挺拔。端的是堂堂七尺好男儿。如今听见邺胜安一问。玉面顿时通红,眼神闪烁不敢正眼看邺胜安。搓着手,垂着头,半天憋出俩字:“没事。”说完,转身跑了。
邺胜安虽然讶异,也不深究。让人把桃儿娘带来。说道:“我杀了你的丈夫,你要杀我替你丈夫报仇。这是有情有义。我若杀你,良心难安。这样,我让人把你远远送离建安也就是了。”正说着,二门内一片喧哗。只见魏氏脸色慌乱,跌跌撞撞的走来。看见邺胜安叫道:“老爷,宝嘉回来了。”
邺胜安闻言,噌的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魏氏惊魂未定道:“宝嘉回来了。西……西……”
邺胜安箭步而去。远远听见西跨院丫头、婆子呼天抢地乱成一团。邺胜安疾步走去。只见魏鹏程披头散发倒在院子正中。一个箭衣短打的女子正舞动鞭子,抽打着他。那鞭子带着尖锐的唿哨,每一下下去都破开肉绽。十几个丫头婆子,都近不得前去。
邺胜安心中又疼又怒。一把抓中鞭梢,喝道:“住手。”
那箭衣短打的妇人,正是几年不见的宝嘉。昔日珠圆玉润的小姑娘如今瘦了许多。灵动不在,阴鸷浓重。容貌却更加艳丽。目光触及邺胜安阴沉的脸,似乎瑟缩了一下。叫道:“你放开,让我打死这个贱人。”
邺胜安用身体护住魏鹏程,问道:“孩子呢?”
宝嘉一指遍体鳞伤的魏鹏程,怒道:“你问她。”
邺胜安回头。
魏鹏程挣扎着坐起来,一脸冷笑。
宝嘉怒道:“你这狐媚的东西。我打死你。”说着又要动手。
邺胜安手上用力,将鞭子夺了过来。喝道:“孩子呢?”现在没有什么比孩子的下落让她更挂心。
宝嘉叫道:“你就会吼我。问问那个贱人做了什么好事?是她把我的布日古德藏起来了。你还我的孩子。”宝嘉美艳的面孔上一片狠戾,恨不得把魏鹏程活撕了。
邺胜安道:“奇儿呢?你把奇儿怎么了?”
宝嘉道:“奇儿就是我的布日古德。他是你欠我的孩子。我带着他回了草原。这么多年都好好的。都是那个贱人。她抓了我的孩子。你还我孩子。”宝嘉崩溃的哭叫着,不顾邺胜安的阻拦。冲过去撕扯魏鹏程。
邺胜安抬手将她击昏,吩咐道:“把她关起来。”
宝嘉带来的两个侍女冲上来就要将她抢回。邺胜安怒道:“放肆。”
两个侍女瑟缩着退后,跪倒在地。
邺胜安脑中一片混乱,指着两个侍女叫道:“把这两个胆大包天,欺主犯上的奴才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几个婆子蜂拥而上,将那两个侍女捆了。拖了下去。另有人将宝嘉抬走。
邺胜安扶着魏鹏程,回到屋里。帮他清洗伤口,细细的上药。
魏鹏程脸色苍白,比划道:“你不问我吗?”
邺胜安轻轻搂住他的肩膀,将他拢进怀里道:“我信你。”
魏鹏程苍白一笑。拉过她的手写道:“你有话对我说么?”
邺胜安心底一颤,不由想起梁鸿驰。心中愧疚,许久轻轻道:“我喜欢你。”
魏鹏程写道:“你不会说谎。”他半垂着头靠在邺胜安怀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可邺胜安莫名的就觉着,她和梁鸿驰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魏鹏程的手指微微颤抖,很久才接着写道:“我确实找到奇儿了。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顿了顿写道:“他在土木不脱的身边长大。叫土木不脱父亲。我还没见到他,可我想,他长得一定和土木不脱很像。”
邺胜安沉声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魏鹏程写道:“来建安的路上。我派了邺月卫的精锐去保护他。”
邺月卫是魏鹏程手下庞大的情报组织——龙虎卫中的一个分支。这些分支以日、月、星、辰,风云雷电,雨雪冰霜命名。成员全部改邺姓。也称邺日卫,邺月卫,以此类推。日卫现在多负责邺胜安的暗中防卫。月卫的实力仅次于日卫。魏鹏程派出了邺月卫,邺胜安还是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