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长靖关笼罩在朦胧的薄雾中,越发雄伟。聂小泉牵着马,顺着山脚慢慢的走着。他的脸昨天被打伤了,所以点卯的事交给了梁洪驰。梁洪驰作为长靖关的主帅实在不称职的很。如果他稍微勤勉些,白啸兵还真不知道认识不认识聂小泉这个人。
聂小泉想了很多。他和大小姐不过是萍水相逢,恰巧救了大小姐一命。要不是后来在登州再次相遇。他们或许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可冥冥中仿佛有一根线,将她们串在一起。
登州城外,看见被架在火堆上的大小姐。鬼使神差的他竟然闯进了火场,将大小姐抢了出来。然后糊里糊涂认下了大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再然后他成了大小姐的‘丈夫’,大将军的女婿,大公子的‘姐夫’。这一切就算是做梦都和自己这样的平民小老百姓挨不着边。可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就算此刻想起都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现在想想,那些在军营中天天和梁洪驰打架的日子,竟然是从有记忆以来最快活的日子。
“嘶……”嘴角一动,牵动肿胀的脸颊。聂小泉心中暗道:“好个梁洪驰,下手还是这么狠。”
“将军。”一个背着药篓的年轻人看见他,走了过来。清晨的阳光照在年轻人冠玉般的脸上灼灼生辉。
聂小泉停住脚步问道:“你不去应卯,怎么在这里?”
魏鹏程笑道:“大公子不喜欢我,我就自作主张不去惹他烦恼。”
魏鹏程其人。祖上也算书香门第。到了他父亲那一辈,朝廷昏庸。科举被贪官污吏把控,早已名存实亡。所以他父亲枉有满腹才学,一生未第。郁郁而终。
魏鹏程幼时也曾跟随父亲读书。经史子集也算通透。父亲去世后,无人管束他。渐渐把书本丢了,整日和地痞无赖厮混。把家业败尽,母亲也气死了。他自此犹如失去牵绊的飞鸟,离了家乡,随性漂泊。那时候正逢诸侯四起。他便投奔了襄国侯王绍。因他天资聪慧,多有些卑鄙手段。深得王绍器重。谁知好景不长。王绍被如今的东饶之主赵显所灭。
魏鹏程卷了王绍的财物转而投奔了赵显。赵显嫌弃他背主投荣,虽然没杀他,但也不肯重用。魏鹏程的日子十分艰难。于是,他转而向赵显的儿子们献殷勤。以为赵显贺寿为名,大摇大摆将几位公子的府库搜刮一空。其中损失最重的要数赵三公子赵伦。他千辛万苦搜罗来的大宛良驹,除了当天骑的那匹。尽数被魏鹏程盗去。
魏鹏程将盗来的珍宝,马匹在南凉换成黄金、美人。一路投奔西陈王刘宣。刘宣收了他的黄金美人翻脸无情。魏鹏程阴沟里翻船。不但黄金美人尽付流水,还差点送了命。一路奔逃,又被土匪抓住。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保住了小命。想起在刘宣那里吃的亏,心里十分气恼。煽动土匪截了刘宣运往滁阳的二十万响银。众土匪坐地分赃,然后各自潜逃。气的刘宣额头冒烟可也无可奈何。
魏鹏程明白中原再无自己安身之地。本来打算到关外去讨生活。谁知路过登州之时正遇上羌人五万铁骑围城。城中守卫不足,所有青壮分批戍卫。
围城三十五天,羌人将城墙挖出一条豁口冲了进来。混战中将军府的大小姐战死。也就是那个时候,他遇到了那个叫聂小泉的少年人。当时的少年比现在还要单薄。可当他拽过大小姐的配刀,冲向敌人的时候。魏鹏程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看到了一柄利剑,剑锋所指带起一股无形的飓风。所有得人仿佛都化成了飓风中的一片风刃,义无反顾的劈向敌人。
那一战十分的惨烈。无数平民倒下。他们中有老弱也有妇孺。他们用血肉之驱筑起了一座永不坍塌的城墙。牢牢捍卫着身后的家园。让躲藏起来的魏鹏程第一次为自己的贪生怕死感到惭愧。
羌人退后,他想乘着混乱离开时,无意间发现那少年尾随撤退的羌人而去。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决定留下来帮助城中百姓安定下来再走。后来,他遇到逃亡途中被土匪杀了全家,独自一人落魄归来的杜先生。之后,两人一同投奔了当时守城的铁甲军。
再一次见到那少年,少年已经是现在麻衣银甲的装扮。后来他听说了少年和大小姐的故事。知道他是在为亡妻带孝。再后来军中争相效仿。或为家人,或为阵亡的弟兄。此后铁甲军遍地缟素,渐渐被叫成了白孝兵。梁洪驰病愈归来,嫌‘白孝兵’三字缺少气概,逐改成了‘白啸兵’。
聂小泉并不知道魏鹏程的过往,也没有问过。就像他手下去许多弟兄一样,聂小泉从不问他们的过往。但梁洪驰却是知道的。魏鹏程的名声实在不堪。不光因为他的背主求荣,更因为他的妖媚惑主。要不是看在聂小泉面子上。恐怕早就将他杀了。
魏鹏程平时也是尽量避免和梁洪驰照面。所以聂小泉听了他的话也不为意。依旧牵着马缓缓而行。中等的身材因为消瘦显得十分欣长。魏鹏程跟在他身后半臂之遥,边走边道:“将军有心事?”
聂小泉摇头:“没有。只是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转过一处山坡,一片山坳中土丘接踵,连绵起伏。那土丘底下长眠着长靖关历年阵亡的将士。
聂小泉解了马缰,任马儿自由吃草。在一座不起眼的土丘前坐下。魏鹏程放下药篓坐在他身边。两人都没有说话,仿佛一开口就会惊扰了地下的亡灵。
太阳渐渐升高。深秋的寒意稍稍减退。
“将军。”十六七岁的少年卫兵急匆匆走来。看见聂小泉喜道:“您果然在这里。营中来人了,大公子请您回去。”
聂小泉从沉默中回过神,问道:“来的什么人?”
少年憨憨道:“好像叫什么‘白泉先生’的。”
“白泉先生?”魏鹏程低呼一声。
聂小泉偏头看他。魏鹏程自知失态,可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说道:“白泉先生姓段,名如意。字子心。出身于柳州段氏。段氏一族善谋。和聂家,秦家,储家有‘开国四圣贤’之称。这位白泉先生想必也了不得。”
聂小泉听得云里雾里,兴致缺缺道:“我有些不方便,让你们大公子自去招待。”
少年卫兵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同来的还有一位姓聂的老爷。”
“姓聂?”聂小泉心头一动,沉吟片刻,撮指打个呼哨。召回坐骑,翻身上马。
魏鹏程急道:“将军带我一程。”不由分说,爬上马背。向那卫兵道:“记得将药篓还给杜先生。”话音未落,聂小泉已经催马向前,差点将魏鹏程闪下马背。吓得魏鹏程手忙脚乱,双臂箍住聂小泉的瘦腰才稳住身形。留下一路惊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