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康贵这一个长得不高生的也不怎么好看的小伙计,自从被黄鹤楼的陈姓老掌柜在东城十二巷捡回来后,便在主楼的大堂里长大。莫说山中人不知凡间几何岁月,就是这在黄鹤楼里长大的康贵,怕是掰着自己的手指头也想不清自己到底在尘世间蹉跎了多少年的光景。
虽说忠厚老实的康贵没个记性,但坐在阁楼摇椅上面喝着香茶的陈大掌柜,可是在后厨的红漆木上仔仔细细的刻着了,上面清晰的十六个年轮是大掌柜今天上午才描过的,黑色的刻痕现在还能闻得到散发出来的墨香。
大掌柜数着自己逐渐枯槁的手指,看着在大堂里跑上跑下的康贵,心里顿时大感欣慰。陈大掌柜膝下无子,早就把老实勤奋的康贵当成了自己的后半生,可惜依照南宋的律历男子需得满十八载才能娶妻,没能提前逐了大掌柜的心愿。一想到这里,大掌柜便又开始低头掰着自己的手指,顺便感叹时间如窗外的秋雨一般,总是走不太完。
对于大掌柜的心意,康贵是早就知道的,但不善言辞的康贵却不知道怎么表达,于是只好更加勤奋的照看着黄鹤楼大堂里面的生意。至于大掌柜着急自己娶亲的事情,康贵到是没有什么感觉,心里只是觉得多一个人伺候摇椅里面的白胡子老头,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因为康贵的勤恳,所以在大堂这个地方就愈发显得不容有失,所以今天那一位穿着灰色布衣公子的叫声就让康贵显得极为的重视。但由于那名布衣公子身带长剑的原因,康贵决定自己再继续观察一会,谁叫康贵平时没事发呆的时候总爱幻想自己是一名匹马行江湖的大侠客呢。
接着那名公子又做出了一系列的奇怪动作,不过木讷的康贵看不太懂,自然也就算在了侠客的江湖客套方式,于是康贵便善意的向着那名公子报以招呼性质的微笑。接着那名公子便走了过来,扔下一锭银子到康贵的怀中,并吩咐将剩下的碎银给栏杆边的那位素衣少女。
康贵点了点头,顾客给足了银子那便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何况康贵也想再看看那名好看到自己不敢再看的少女。
但康贵还没来得急找开银子,那名好看的姑娘便一溜烟的跑到了青石大道上面。于是康贵很急,便攥着余下的碎银向着素衣姑娘拼命的追去,康贵看着姑娘的脚程似乎并不慢,于是便大声的呼喊起来,只是康贵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叫,那姑娘似乎跑的更快了,一转身拐进临街的巷子,转眼间便没了影子。
……
等到上官轻衣找到墨尘的时候,墨尘当时正在一块煎饼摊子面前惬意的啃着面饼,而且还很正式的将手里的两枚铜板放到了老板的面摊上。
于是,少女果断的冲上去,对着墨尘的腿部狠狠地来了一脚,但瞬间少女的柳眉却是轻轻地弯皱起来,因为自己踢别人,但她却感觉自己更痛一样,很会让心里面有怨气又急于发泄出来的人感觉很不爽。
人不爽了自然还是需要发泄的,受挫的少女换了一种方法,用纤纤玉指对准墨尘,开始打起了嘴炮:“你无耻,天底下哪有扔下女人自己逃走的道理?”。
墨尘认真的对着这个问题思考了会,然后含着微烫的烧饼回答道:“宋律貌似并没有强调这一点吧,既然连宋律都没有说,那便是有道理了。”。
上官轻衣听着这句话,一时之间竟没有找出任何值得反驳的话语,只得低着头愤懑的看着自己的脚尖,任由那洁净的白鞋踹开坚硬的碎石,沾染上那些恼人的灰尘。
“怎么样?要吃吗?别看这儿的摊面小,做出来的烙饼可是一等一的好吃。”,墨尘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将一张新烙的面饼伸到上官轻衣的面前,企图以此来抵消先前对于少女的戏弄而产生出来的某些小情绪。
上官轻衣接过那张面饼,狠狠地在上面啃了一口,留下一排整齐好看的牙印,宣泄着心里面残存的小脾气。
可能是秋意里面衰退的气息太过于浓厚了,运转在江州城下的大阵还是遗漏了几丝秋风,那几道秋风进入城中之后便宛如瘟疫一般扩散开来,将那街边绿叶的生机消耗殆尽,化成一片枯黄坠入人们的视野当中。
墨尘随意抓住控制纷飞的落叶,将那枯黄的碎叶射入东城十二巷中,直至消失不见。墨尘盯着那长满青苔的青石小巷路,而后微微一笑,向着身边的少女问道:“你怕黑吗?”。
上官轻衣知道墨尘问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她是一名落难的少女不错,却不代表她不聪明:“不怕黑的,江州城的路边在晚上都会点上长明灯,亮堂的很。”。
墨尘明显是没有想到少女会用一个这么特别而且有意思的回答,便用自己微微张开的嘴唇表达了自己心里面的诧异:“不怕黑那边好,那边有客人邀请我们一起去做客,我还担心你怕黑不敢进去了。”。
“自然是不怕的。”,上官轻衣再一次的强调了自己的立场,同时也表达了自己对于某一个人的一种信任。
有人的地方总是成不了黑夜的,尤其还是有两个人的时候。于是墨尘很是放心的抓出了上官轻衣的玉手,轻松的走进了悄然爬起的黑夜。
叮!叮!咚!咚!
这样十分富有敲击感的节奏不停地在东城的这座小巷子里面响起,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雨滴坠落在瓦沿上面的声音。然而墨尘知道不是,上官轻衣也知道不是,因为此时此刻他们两人面前正站着一个人,更准确的说那名穿着天蓝色袍子的年轻人是依靠在墙面上的,他散发着无比强大的气息阻碍着墨尘和轻衣的去路,除此之外一切无碍。
很难想象,一个穿着华贵而且长得十分好看的富贵公子,会在窄小而且污秽的东城十二巷里面出现;而更加让人难以想象的就是,那人明明吹的是一支灰色的长笛,本应发出好听的曲儿,却为何偏偏发出如雨滴下坠的声音。
“是你邀请我来的吧。”,墨尘这句话显然是问的有些多余了,因为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语气里面并没有半点怀有疑问的意思。
蓝袍男子点了点头,算是做出了回答,出于南宋礼尚往来的这种习俗,他也说出了自己的问题:“柳老头是你杀的吧。”。
一样没有怀疑的疑问,但墨尘却出人意料的摇了摇头,十分认真而且义正言辞的说道:“杀人这种大事你可别胡乱说,小心按照律法可以治你的重罪。”。
“你真无耻。”,蓝袍轻笑了一声,似乎十分满意墨尘的回答:“你根本不必担心什么,就算你不杀他,我也一样要杀他,按照这样我还得感谢你一句。可惜的是你这人千不该万不该,将这个本来已经死了的女人救活了,她活了有些人就得死,我们也不太好办事。”。
蓝袍男子眼神阴冷的盯着躲在墨尘身后的少女,仿佛在他的眼中那已经就是一句尸体,根本没有活人的温度。而此时的轻衣确实是有点吓坏了,只不过墨尘的后背暂时还很温暖,所以她想靠在这里应该会没有什么事的。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是想知道这个才来这里的,而不是听你那些没有什么营养和涵养的废话。”,墨尘伸手拍了拍少女的后背,示意并不用担心,事实上少女也并没有担心。
“声音。”,蓝袍男子指了指自己握着的长笛,说道:“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声音,你的声音被我听到了,而我衡音是二重楼里面的,所以你逃不掉。”。
“原来是二重楼里面的那些人,那么找到我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墨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紧紧地看着衡音,正色说道:“我不奇怪你这种很阴的家伙不会感谢我,我只是好奇你那种虚无缥缈的信心到底从何而来,看来二重楼里面的那些老家伙还是教不会你们怎么用脑袋思考。既然你的脑袋没有用,那便交给我吧。”。
墨尘说完这番话,便将那把包在破布里面的长剑交到了轻衣的手上,顺便转身将那一把涂满白蜡的利刃拔出剑鞘,一时之间小巷之中,剑气冲天,杀意四起。
“狂妄!”,蓝袍衡音眉头一撇,似乎是恼怒到了极点,毕竟这个世界上能够对二重楼里面的那些人说出那番话的已经不多,那些更多的人已经永远闭上了嘴巴。而且衡音并不认为面前的少年有资格对自己说出那番话,所以他决定马上杀了墨尘,让其永远的闭上让人厌烦的嘴巴。
叮!叮!咚!咚!
那些古怪的音符又在衡音的指间被缓缓的弹出,而与方才不同的是那些让人误会的声音在这一时间竟然真正的化成一道又一道的雨帘,那些从天而降的密集的小雨滴转眼间就转换成瓢泼大雨,将狭窄的小巷整个儿浸湿通透。
但墨尘和轻衣的身边是没有雨的,那一把怪异的白腊剑上似乎散发着一道道无形的剑气,将周围与整片天地隔绝开来。
轰!隆!
这不是雷声,而是小巷里面的房屋承受不住压力而垮塌的声音。一瞬间,血渍混合着哭声在小巷里面此起彼伏,回荡在这面同样狭小的黑夜之中。
在这座黄鹤楼掌柜收留康贵的小巷子里面,双发杀意正酣,而且注定会有一个人代替当年的那个弱婴,倒在这片冰凉的青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