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自己无法左右命运,但在那个世界依然存在着一个令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哪怕等在道路前方的是预言中的毁灭,但总好过在混沌中孤独老死。至于地球,朱宇已不再奢望,无穷尽的岁月蹉跎让自己成了世人眼中的怪物,自己的结局很可能是陈列在某个国家级科研院内的活体标本。
“船体排查完毕,各单位工作参数正常。”思绪纷乱中,电脑给出了朱宇想要得到的结果。
“显示储备能源。”朱宇回神,再次将目光投向操作界面。
“储备能源目前处于饱和状态。”
“收窄阻力面,关闭所有引擎,飞船无动力切入虫洞中心。反向制动启动参数设定为十分之一光速,能保持多久就保持多久。现在飞船转为跳跃模式。”
……
指令被按部就班下达到位。很快,整个献身者号被一层厚厚的能量屏障所包裹,远远望去就像是一颗被白色冠毛呵护着的蒲公英的内蕊。
之后上演的是一出人类文明所能谱写最华丽的篇章,发生在八百天文单位宽度的塞得娜环——浩瀚无垠,却没有一位观众。
献身者号在虫洞力场作用下加速度坠落着,随着船体与中心距离的拉近不断拉近,反向制动很快成了一种徒劳,终于,飞船在某一刻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亚光速;巨大的阻力摩擦令其化为了一颗剧烈燃烧的火球。
……
船舱内。
眼中的场景开始变得重叠,身躯在颠簸中渐渐失去了知觉,无数指示灯疯狂闪烁着交织起一片绝望的蜂鸣……设身地狱般的场景,朱宇却看不到一丝恐惧;脸上所有的神情似乎只有淡然与憧憬。仿佛是在等待着一场洗礼。等待着传说中的另一段记忆为自己拼凑起一个完整的灵魂……
悲剧与失望谱写了朱宇人生的绝大部分,可这一次,宇宙的力量却生生击碎了这种看似永恒的惯性。
当窗外的景象在亚光速下最终化为线性,一股极致的深黑吞噬了船舱内包裹生命意识在内的一切。
神说:生命只是特殊死亡才是永恒。某一刻,朱宇就处在这种永恒,但很快又随着莫名而来的涅槃回归到了特殊。根本无法用言语去形容这种玄妙的过程,某人只知道随着亿万意识碎片重新聚回到大脑,一段新的记忆如预言般悄然破开,之后渐渐拉升为无限。
那是一段整整二十五栽的流金岁月。
……
陌生的世界,陌生的人生。
朱宇在那里亲历了从出生到成年的每一个场景,甚至在记忆深处还保留着婴儿时曾经是自己整片天空的旋转玩具。
就这样一路走来,从懵懂少年到莘莘学子……随着一张张印着相同名字学位证书的出现,朱宇成为了同龄人之中的天之骄子。不得不说在那个世界,他的表现要出色得太多。当那篇关于超弦理论论文中的新观点被广泛关注,未过二十五岁生日的他便被科研院接纳为了院史上最年轻的院士。
朱宇的另一段人生可谓春风得意破竹建瓴,直到有一天在其视野中出现了同样出色的若离。
女孩依如冰封时那般美丽,却成了正常的人类,气息中也多了几分青涩。朱宇清楚记得第一次看到自己年轻助手时的心情——震撼于对方的美丽又感觉似曾相识。而若离的眼神同样是敬仰中夹杂着爱慕。
英雄与美女,自古便是一对相互相成永恒的辩证体。于是又一出一见钟情的曲目发生在了这片与地球文明近似的平行世界。
期间无数似水柔情不停润色着这段情愫,将其渐渐沉淀为彼此间刻骨铭心的爱。一切看似如此完美,直至场景最终定格在了那场突如其来的生离死别。
……
这是一次人为的灾难。
二十七岁那年,朱宇参与了科学院利用强子对撞机制造人工黑洞的实验①,虽然加速器所产生的极密度成功形成了所谓的黑洞,但其所爆发出的吞噬力却完全超出预估……
(注①:理论认为,声波在流体中的表现与光在黑洞中的表现非常相似,如果使流体的速度超过声速,那么就可以在该流体中建立一个声音现象的“人造黑洞”。)
谁也没想到,划时代的科研课题最终打开的却是潘多拉的魔盒。
器具杂物失重般在空中起舞,实验室内哭喊声响成一片……残破的粒子对撞平台上,那针眼般大小深邃无底的黑点就是恐惧的源头。它如同一头饥渴的野兽,肆意吞噬着四周的一切——物质、生命、乃至光与时间,而这种渐进式的成长如得不到遏制,整颗行星都将成为其极密度中的一部分。
……
风暴中心。朱宇紧抓着眼前的扶杆整个人腾空着,如同一张战战兢兢飘荡在排风口的贴条。那一刻从未有过的绝望在其思绪泛滥,因为他已然看清自己人生最后的结局。
终于,在某一刻难以忍受的疲惫击败了求生本能,朱宇打算放弃了,正考虑着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投入死神的怀抱,却不料耳畔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女声。
“答应我,你必须活下去。”
“答应我!答应我!”
那是若离的呼唤,就像是一种催眠让朱宇渐渐松开的双手再次握紧扶杆。之后,便感觉有一道白练划过其视野一头坠入到那抹通往地狱的深黑。宛若一把无形的剪刀撕开了弥漫在场景中的绝望。那一刻,黑与白的交错将场景中的一切深深印刻在了他的脑海。恍然间有人甚至看到对方神情表达出的竟然是一种浓浓的憧憬。根本无法理解人类面对死亡会是这样一种态度,若要追根寻底,相同的案例只存在于那些狂热的教徒。
惊叹只是片刻,当残存的逻辑将那道曼妙的身影与心中的名字画上等号,朱宇神情急转直下泛滥起无尽恐惧。
“若离!不要!!”
同样的呼喊、同样的撕心裂肺。第一次发生在了献身者号水晶解体的那一刻,如今却是在这片完全陌生的平行世界。
……
结局依然无法用科学做出衡量。神迹如期而至。只是那道从天而降、生生抹去宇宙最强力量的白炽,随着若离的消失在朱宇心里却变得如此空洞没有意义……
或许是天意使然,朱宇并没有看到之后的结局便被生生拉回到现实。当记忆中两段生离死别的情殇重叠在了一处,有人才发现其所蕴含的杀伤力庞大到让人无力崩溃。除了疯狂还是疯狂,弹指一夕间朱宇第二次爱上了同一个女人,而后又第二次失去了对方。
……
驾驶舱内,朱宇化身为木雕泥塑不染一丝生气,唯有空洞与悲戚相伴,静默着任凭时间悄然流淌。而这种入定似的沉沦很有些天荒地老的节奏,直到过去许久,有人这才在船体剧烈颠簸中找回了自己的魂魄。
“跳跃完成。”
“船体结构完整,各运作单位未发现异常。”
“……”
提示音响起,一连串令人满意的结果始终没有淡去朱宇眉间的抑郁。
时空与维度的穿越,献身者号迈入的是地球文明无法企及的陌生疆域。可作为第一位来到这里的人类,好奇心与使命感显然已无法再成为朱宇继续向前的动力。现如今,支撑起其意志的也仅有残存心中的那一抹执念——那道或许依然存在的倩影。
因此,当能量罩接触瞭望窗盖板升起的下一刻,朱宇整个人突然是满血复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