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第一在意的是学习,第二在意的是身体。
“想当年老毛同志经常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现在也一样!从今天开始,我们要到小操场去跑步!嗯!大家!”
班主任站在前门门口,右手扯着浅灰色西服裤口袋,左手轻轻摸了摸后脑勺,又伸到头顶画了一个不太圆的圆圈。
“嗯!就绕着那边最大那圈!先跑半个小时,大家试一试!”
试一试?学生们对此各有想法。
“那就是说,跑不起就不用跑了呀!”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
“你什么意思啊!很想跑步么!”
“什么啊?!”
“哎哎哎!安静!听老师说嘛!”
“当然!同学们都是爱运动的好孩子,我知道大家都不懒!这样吧!今天先跑半小时,明天再接再厉!那么明天,后天,大后天!四十分钟,五十分钟,一个小时零十五分钟!我相信大家都是可以办到的,怎么样!”
见他们一蹶不振,帅气的男班主任才得逞似的变出一张笑脸。
“哈哈,赶快去吧!其实也不用!坚持就是胜利!去吧!”
“真啰嗦,跑步就跑步呀,说那么多。”
有人嫌他话多。对!就是尚悬月,她很不耐烦。别人都走了,她又不走。
“人挤人一点都不好玩!”
等了一会儿,她才自言自语着准备离开。
四个重点班都在五楼,不算拥挤,等人群涌到楼下,一不小心就怕擦出火花,当然良性的居多。青天白日之下,拳打脚踢的场合在这所重点高中并不常见。
教室里还有其他几个校服男女。尚悬月没太注意。集体跑步学校要求穿校服,跑热后可以按高中生的尺度随意。她嫌麻烦,只在里面穿了一件单薄的紫色吊带。不容易热,就算会有些热,她也可以忍,反正就是懒得伸手,就是懒得动。
他们班在最左边,她习惯左边的楼梯也很自然。她低着头,看着楼梯,看着脚——方便沉默的姿势。一步两步,脑海中突然浮现谢敏姗对另一个女生傻笑的画面,她苦笑了三秒,又马上咯噔咯噔的小跑起来。
“喂!等我一下!”
屏蔽的纯白空间突然被一道声音划开口子,她自以为是白日做梦。在梦里她当然可以很自然的转过身去,胸口却猛然一惊。原来是谢敏姗,她正笑骂不得的趴在上面楼梯的栏杆上,有些吃力的伸出头俯视着她,尚悬月条件反射似的把手放进衣服口袋里。谢敏姗小跑下来,平静的看了她一眼。
“嗯,我没看到你。”
尚悬月很随便的说了一句,算作解释。谢敏姗也不打算假装抱怨了。
“嗯!那走吧!”
二楼楼梯间传来“噼里啪啦”“哐哐当当”的声音。
“哎!前面那个!挤什么挤!那么喜欢跑步!挤毛线啊!!”
黄毛男转过头去,一脸的莫名其妙。
“喂!有病啊!哥在前面哎!谁挤谁,你看不出来?!”
“哎?”
在他身后的卷发男摸了摸头,满脑子疑虑,不懂。
“那个!那个!”
两人本来还想对骂出出气,没想到稍不留神就被人群拖着走散,想吵架倒是摸不着影。
“今天我妈妈来学校了。”
谢敏姗微微抬起头来,尚悬月轻轻抿了抿嘴唇。
“你知道吗?”
“嗯?什么?”
她们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近距离平行站立。楼梯间鸦雀无声,下一秒谢敏姗突然蹦起身来,光滑的脸蛋绽放出飞向天际的灿烂花朵,像是从胸中喷涌而出的情不自禁,任谁也舍不得移开目光。尚悬月吃惊的看着她,大脑皮层突然冒出一波弯曲的电流,迅速流经全身,又在瞬间全部消失。她一边思索,一边竖起耳朵。
谢敏姗继续说道。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们应该见过面,我跟我妈妈说你的名字,她说她知道你是谁,说起来我们还算是亲戚呢!”
“亲戚?”
“我妈妈姓尚,你妈妈姓谢!”
“嗯?”
尚悬月习惯性的摸着后脑勺,皱了皱眉。
“嗯?小时候我们见过吗?我?”
她又摸了摸鼻头,显然已经陷入思考之中。谢敏姗用缱绻万千的眼神望着她,想听她回答。
“喔!我!”
尚悬月突然伸出右手,食指迅速抖动了三下,眼睛望着左下方的水泥地面,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确实见过你,应该有两次,四年级还是五年级,我听说隔壁班有一个女生转学去市里,后来她回来过一次,在学校走廊上等人。”
说完,她瞥了谢敏姗一眼。
“初一的时候,她也是在走廊上等人,我坐在窗户边,发现又是她。嗯,那个人就是你。”
回忆结束,她还不停琢磨。在她的字典里似乎并不允许出现夸张、虚构、错误这种类的字眼。
“哈哈!我不知道你那么早就注意到我!”
谢敏姗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尚悬月继续说道。
“我妈妈家离你的老家很近,说不定以前老人家们是兄弟姐妹!”
“我想也是这么回事!”
谢敏姗满意的点头,看起来很赞同这个假设。她们太认真了,简直就像是在合作一项十分有趣的研究。
“走吧。”
后来,谢敏姗开口提醒了时间,尚悬月突然一反常态的大吼。
“快跑!啊啊!要迟到了!要迟到了!快点!”
她们飞快跑下楼梯,踏过了绿油油的足球场。两双手一起轻而易举的推开了一扇大铁门。她们顺风直奔小操场而去。
白胡子老头望着地面上两只蚂蚁一样的人儿,居然错觉她们在飞,那种肆无忌惮、奋力奔跑的滋味有血、有汗、有生命。
“快点排好队!晚来的赶快一点!我们班是领头的班级,怎么能有人迟到呢?!还不赶快!那边那两个女生快点过来,排到最后去!”
正春风得意,班主任一脸严肃,浇来一盆冷水。尚悬月和谢敏姗的表情一百八十度转变,只得悻悻的溜到那些个丢人现眼的位置,都不说话,很安静的接受惩罚。
男生二十九人,女生十八人,排成两队准备好往前奔跑。
“男生跑外面的大圈,女生跑里面的小圈!男生女生的队伍离得远一点啊!!记得要远一点!听到没!”
跑呀跑!跑呀跑!小人儿珠串来回转圈圈,时间舍不得走开,太阳公公又过分热情。
“哎!热死人了!”
眉头紧锁的男生连吼带骂的、一把扯开校服外套的拉链,恨不得马上就脱掉,又懒得要命。他往后偷瞄了一眼,发现班主任的眼睛并没有睁开,于是直接就走出了队伍。他准备先在旁边观望,如果不幸被发现,就让肚子痛一会儿或者脑袋小晕一会儿吧,姑且算作解释,到时候一定要跑,那也另说。
“累!先靠会儿!”
小人儿珠串继续转圈圈,昨晚的他也走出了队伍。尚悬月看见他满脸淡然,看不出是跑不起还是不想陪同学玩,一件橘黄色外套轻轻挽在左手臂弯上,右手很自然的下垂。他挺拔的站在树下,旁边也有其他的男生,只有他一言不发。他不算偷跑出去,他们的班主任不是一成不变的严肃,刚才他才亲自放话。
“跑不起的可以先在树下凉快片刻,千万别中暑。休息好了再回来。还有,一次不要去太多人!”
他说完便把手背在身后,转过头朝另一个班主任走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一种怜惜,并非放任不管,况且学生也懂些分寸。
跑得太多,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难以坚持的时候,打闹和玩笑,都是不错的提神剂。也有人跑的不亦乐乎起来。一个面带坏气的男生在身旁三两同伴的打趣声中低下头去,时不时又舍得抬起眼睛朝前面的女生偷瞄一两眼。队伍末尾,尚悬月跟在谢敏姗的身后,她一边跑着一边挽起衣袖,耳朵无意间听说前面男女的稚嫩玩笑,她只觉得不信——开始一段感情又有什么用途,犯几次错,掉几次眼泪,刚刚行驶的新车也有飞来横祸。
“那个男生看起来花心,那个女生有些作。”
她只给他们下了初步结论,一切都还可以更改。她知道自己抱有偏见,只不过暂时的解答对她而言是一种顽固的坚持。
他在树下看着她。她的马尾绑得很高,像是骄傲,裸露的额头光滑细嫩,精致的鹅蛋脸上透着淡淡的微光,都是最美丽的状态。这一面,那一面。见完一次,又见一次。他的心一惊,左腿条件反射似的颤了颤,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只是看着,她只管跑着。
她要跑去哪儿呢?
在那个小小的、无声的世界里,在那个被透明的泡泡隔绝开来、在阳光下疏离的世界里住着的是神,还是妖怪?
“小悬子!”
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尚悬月受了惊吓。
“那是谁?”
她慌张的转过头去,莽撞的探寻。
“好像是一张看过的脸,在哪里?是什么时候呢?”
她还是想不起来。那是一张张苹果一样的脸蛋,泛着粉红的微光,那个人正眯着眼睛专注的望着她。她小声的“喔”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是阿雪!你们在食堂见过!”
谢敏姗突然气喘吁吁的转过头来。过了很久,尚悬月才终于想起来那天在食堂的相遇。
那一天是谢敏姗邀林雪生同桌的,饭间,两个人开始谈论起一道数学题。尚悬月虽然只是埋头吃饭,耳朵却听得仔细也有所思考,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思路左三个字,右三个字的讲了出来。她自己倒是弄清楚了,另外两个人却听得一头雾水。
“她?!”
林雪生惊讶的看过去,尚悬月也不理会。
而现在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生怎么会在人群之中发现了她的背影,还大声的喊她小悬子?她不曾用过这个名字,怎么她脱口而出,怎么她就懂了?
“阿雪?”
“嗯?”
“她叫什么名字?”
“林雪生,初雪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