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醒了吗？”蕴起端了或灵丹化好的药水，递给春暖阁前守了三日的弱亦。
弱亦轻轻摇头，将药接了，穿过结界步入内室。
春暖阁里烟雾缭绕，一束金色药香稳稳插在香炉里，燃了大半去，眼见着青灰将落，香尽雾散。
素手翻转结印，灵气聚拢片刻，一束定神香便成了，随手插进香炉。端起药碗走近寒冰白玉床。
那上面安静卧着一位女子，梨花白的天衣旖旎而下，奇长的青丝用了桃花木簪慵懒挽住，一张绝色的容颜上是触目所及的苍白。
苏阡涣已经昏了三日了，离那场宴会有了三日，天帝颜离遣了药君来过，也自己偷偷在第二日里候在春暖阁一整夜。
万衍族那边仿若没什么动静，但也听说，万衍紫府受了莫大的伤，万衍紫阳还在刚刚来思静殿讨那或灵丹给师尊温养神魂。
弱亦施术将药水化进她身体里，定定的看了片刻，眸色几经多变，终化作淡然收了东西离去。
室内一片寂静，苏阡涣紧闭的眼睫忽的轻颤，如同蝶翅，安静美好。
“九公主，九公主你慢些！”
身后是小小弱亦焦急的呼声，苏阡涣看着前方正举着桃花枝子同灵兽玩的正欢的玉色天衣小童，惊愕的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透明的神魂正飘在空中，周围溢满了紫色柔光。
年幼的苏阡涣笑的欢快，仿若满山都是她的笑声，清脆动听。彼时弱亦还是个不满上仙修为的小丫头，一边喘着气一边追着苏阡涣而去。
她看着眼前这一幕，默然了片刻，这是她的记忆，仅存唯有的记忆。
她记得那日同父神爹爹吵了架，负气之下偷偷溜下凡尘，落在一座布满神泽的仙山。那里开了漫山遍野的蝴蝶白兰，拥着翠绿挺拔的青竹，潺潺流下的山溪，格外的清雅悠远。
不及九重天上的姹紫嫣红，仙气飘飘。它自有它的素净清爽在里头，苏阡涣同神兽逗了一会儿，寻了一处山丘，拉着弱亦祭出伏羲琴，或着一管青笛奏了一曲奇云离殇。却不曾想仙琴之音引来妖魔，苏阡涣虽修为已过上仙，却到底年幼，被这阵势吓到，一时之间竟敌不过。
弱亦一边护着她，一边奋力斩杀，但到底妖魔众多，势单力薄。眼见着要被一只青面獠牙的九头蛇妖吞没。斜刺里却突然杀出一只九尾妖狐，一爪拍飞蛇妖，将她护到身后，嗤着牙恶狠狠的瞪着因他到来而不敢轻举妄动的众妖魔。
狂风突起，卷起白兰花海飞舞，自远方传来一曲奇云离殇，音色携了法力，直直粉碎了漫天花瓣和那虎视眈眈盯着伏羲琴垂涎的妖魔。
待血雾散尽，一位青衣布衫的男子立在一只仙鹤之上，唇边横着一枚翠绿竹叶，那动听的乐曲正源源不断袭来。
仙鹤落，一曲毕，青衣男子任风吹走手中叶，俯身捧住一束凋零的白兰，怜惜到：“可惜了我养了许久的蝴蝶白兰。”
声音低沉磁性，听的苏阡涣一怔。那九尾妖狐不屑的呲一声，化作人形，一把拉起受伤的弱亦，眼神看向她身后已然怔立的玉衣小童。片刻，念了诀，也不多言，化作白雾散去。
“对不起。”
苏阡涣听见自己踌躇着道歉，稚嫩的声音携了刚刚那场混战的后怕。
青衣男子听见，起身瞧她，垂眸片刻，道：“刚刚那曲可是小仙所作？绝言活了半生，还未听见过如此动听的乐曲。”
苏阡涣抱紧伏羲琴，低头答道：“是我无事写来玩的，上神若喜欢，我便将曲子赠与你，也好，也好赔了这满山白兰。”
自称绝言的上神，皱眉深思，点头答应。她收了伏羲琴，祭出纸笔洋洋洒洒写下，最后末尾，提笔晃了晃，终落下凤涣离三字，而后郑重交于他手上。
青衣男子收了纸张，也不多说，招来仙鹤就欲离去。小小的她突然扯住他的衣袖，脆生生道：“你难道不好奇我是谁吗？还有伏羲琴，我这小小孩童拿着伏羲琴你也不惊讶吗？”
青衣男子回头，一张好看的脸上是冷漠淡然，疏离平和。抬手默默她的头，低声道：“天家九女，守护着九样神器，其实也不用问，一看即知。”
然后抽出衣袖，驾鹤离去，徒留苏阡涣愣在原地。那个时候的她总归只是孩童的思绪，偶遇绝言，偶遇万衍紫府，都仿若像在梦中。
正愁绪中，画面一转，换成了她渡上神之劫，那无尽的业火天雷，熊熊炙烤着她年轻的身躯，哪怕只是神魂穿梭进回忆，也能感同那种煎熬痛苦。业火之外，是一道颀长的紫金色身影，依着一株杏花树，隔着橘色火焰注视着她。
那时候的苏阡涣一直不知道那人是谁，更何况如今，神魂被困在业火之中，她想要出去，看看那个人是谁，却发现她被什么阻拦了，过不去，只能同那身影遥遥相望。
是了，这是他的梦，她从前不知道是谁，所以她现在也过不去，就算过去了看见的人，也许只是一团幻想。
记得上神之劫渡完，绝言便闭关清修了，对，在那次要稷山之后，苏阡涣同那冷面上神认识了，还被父神阿爹拜托教她术法。皆因为绝言此人，是堪比父神阿爹厉害的存在，无人知来处也无人知族系。
那时候渡劫差点神魂俱灭，便是那业火外等着的人冒着魂飞湮灭的危险冲进来替她承了最后一道天雷，彼时的她气息奄奄，没看清楚人，只见到一枚双鱼玉佩，同绝言后来出关，系在腰上的一模一样。
自那时起，她便对绝言多了一些不同于以往的情绪，以前懒散的人儿，朝夕之间变得勤勉起来，每日里总要往要稷山跑一趟，请教些许问题，其实更多的不过是想多看他几眼。
要稷山那次之后，苏阡涣不仅认识了绝言，还认识了那只半路救他们的九尾妖狐，万衍紫府。万衍紫府似早就认识绝言般，每回她去总能看见他，一身骚包的紫金色天衣，慵懒躺在院中的桃花树下，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喝着酒，仿若人世间再没有比这更潇洒的了。
回忆终归是悲伤难过的，她像在看一场戏一样，亲眼见着戏里的人悲欢离合，想要知道些什么，想要说些什么，只能无能为力。
“阿离，阿离”耳边似有什么声音在喊他，有冰冰凉的液体落在脸上，苏阡涣皱眉，身体内压了几日的神泽顿的释放开来，从那破碎虚空之境中醒来。
刚睁眼，便见一只小凤凰泪眼汪汪的看着自己，原本火红的翅羽因为过了劫数，变成了金灿灿的颜色，一时之间晃得她这个睡了许久的人脑子一阵晕眩。
“哭什么，我没死。”她开口，声音沙哑的听的自己也是一愣，坐起身，拉开压在身上的小凤凰，虚弱的坐在床沿。
虽是代替歃血渡劫，但到底也冲破了她压抑了这么些年的神力，所以那场天雷来的那样快那样猛，直接让她在生死之中连渡两劫，修为直逼虚无之境。那场冗长的回忆不单单是一场梦，还是下一个阶段的启示，顿悟。
可是她好像，没有参透，什么也没有参透。
歃血只见苏阡涣坐在床沿沉思，细长眉皱的越来越紧，都可以夹死蚊子了。拉拉她的袖子，可怜巴巴的瞅着她。
苏阡涣回头，摸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赤脚站起身，一挥袖子，看着窗户尽数打开，驱散了一室幽暗。
“弱亦呢。”她问。
歃血蹦到她脚边，仰脸看她，欢快答：“弱亦姐姐一早就去不周山寻找灵药去了。”
她不做声，垂眸看向它，又问：“绝言，绝言那边呢。”
歃血眼神闪烁了一下，依旧笑着答：“挺好的，宿体跟上神的气息并不冲突，只等魔气清除，就可以将神魂注入，只是。”
苏阡涣盯着它等着下文，歃血咬咬唇，继续道：“只是盛放上神神魂的昆仑玉被盗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歃血垂下头，低声重复了一遍。
苏阡涣额角青筋暴起，太阳穴隐隐作痛，周身气流飞速涌动化作凌冽杀气，直叫思静殿方圆百里树木瑟缩，鸟兽奔散。
“是什么时候的事。”失控暴走不过片刻，苏阡涣冷静下来，俯身瞧着歃血，神情冷漠嗜血。
歃血惊得打了个哆嗦，匍匐在地，恭敬的一五一十道出：“就在主人晕过去的第二日，清炎洞结界遭人破坏，歃血跟弱亦姐姐赶到的时候，发现上神躯体旁盛放神魂的昆仑玉不翼而飞，因为上神肉体与主人定过三生脉印，那人盗不走，就放了灵火想要将清炎洞连同上神躯体毁去，洞外银杏树妖发觉，阻止了那人，只是，只是，树妖终究没有抢回昆仑玉。”
“待我跟弱亦姐姐来时，树妖已被那人重伤，气息奄奄，问他话时，只递给我们一样物事之后就咽了气。”
“东西呢。”苏阡涣依旧平静的吓人，只是袖中的手早已紧紧捏成拳，不住的颤抖着。
歃血静了片刻，不知如何作答，正左右为难之时。去往不周山寻药的弱亦回来了，见眼前场景也明白过来，放下药瓶，从袖中拿出一枚滴水石，在晨日的阳光里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苏阡涣眼眸微眯，接过那枚雪玉滴水石，手指摩挲，冰凉温柔的触感弥漫开来。突地手心紧握，片刻之后玉石化作粉尘，稀稀疏疏的从她手中泻下，落了一地，也落了九重天一路的血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