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源没有去千月那房子，而是睡在千月舅舅平时过来躺的那行军床上。
两人陪着妈妈聊了会天，千月和妈妈在黑夜里安静了的进入了梦乡，楚源却是一夜无眠。
——
就在这个时期，非典爆发了。
虽然这个省没有出现病例，可是大家并没有为此放松警惕。
医院里就疹的病人瞬间增多了，学校也全部采取了封闭式管理。
楚源是寄宿生，出入学校已经不方便，因为这个，他很坚决的搬到学校外面来住。
城里有套房子原来的租户房租到期，简单收拾后楚源就搬了进去。
楚妈妈自然知道儿子是为了什么，只要不影响到他考试，楚妈妈全当没看见。
话是这样说，心里却是有些担心的。
医院里病人太多，老是去毕竟不好。
楚妈妈也知道，自家儿子是个多固执的人，所以这话她从来没有提起过。
千月依旧很努力的上班赚钱，非典时期，生意不好做，她只有加倍努力。
楚源白天上学，晚上下了自习就准时到酒吧去接千月。
千月说了几次，就连千妈妈也说了他，可是楚源依旧每天都去。
“楚源，马上要考试了，你应该以学习为重！”
“月月，你说过的，你不想将来想起来的时候后悔，我也不想！”
“好，那你答应我不能耽误了学习，要不然我就再也不搭理你了！”
“好！”
看着已经长成大人模样的楚源，千月眼眶酸酸的。青春啊，总是这样伴随着伤痛和美好。
姐姐上次过来的时候，狠狠的骂了千月。
她说了很多，总结起来大概的意思是，千月把她和爸爸至于不义之地。
千月当着姐姐的面没有吭声，可没人的时候，她还是哭了。
她从没想过伤害任何人，也没想过用什么不当的举动来体现自己的价值。
如果可以选择，她从来就不希望这是真的，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千月不明白，为什么原本是和睦的一家人，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就为了省下一点钱，把妈妈的痛苦和绝望全然无视掉，这就是对的么？
爸爸外面的那个女人，虽然没和爸爸结婚，可是已经住到家里去了。
爸爸想象中的美好生活，并没有实现。
那个女人住进去的第一天，姐姐直接把她的东西扔了出去。
爸爸第一次骂了姐姐，姐姐包袱一背就走了。
走的时候来了医院，给妈妈送来了两千块钱，然后到另外一个城市打工去了。
——
拍毕业照的时候，同学们特意到医院里来邀请千月。
妈妈很开心，千月也很感动，特意换上好久没穿的班服和大家回了学校。
这段时间，每到星期天休息的时候，妈妈的病房里总是很多人。
大家平时忙着学习没时间，周末的时候总要到医院里来看看千妈妈和千月。
看到千月，班主任长长的叹了口气，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
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看到自己那几乎没什么改变的书桌，千月终究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几个平日要好的女同学，早已红了眼。
楚源什么都没说，只是拿着纸巾轻轻的给她擦着眼泪。
在他心里，千月从没离开过，只是暂时的去医院照顾妈妈，总有一天会回来。
——
在酒吧，千月见到了马成。
人长高了一些，也成熟了不少，还带着一丝稚嫩的脸庞，却说着老成的话。
“这是我妹子，大家以后多照顾着一些啊！”
马成这几年是彻底的改了，不是说改好了，是心态改了。
言行举止得体，也很得他老爹的心。
前年，他老爹砸了一大笔钱下去，给马成在城里开了一家很大的手机店。
这个时候的手机生意很好做，马成每年进帐不少，人脉也积累了不少。
骨子里的倔强和坚持，让马成在这个小县城的圈子里很吃得开。
自从知道千月在酒吧上班，马成天天到酒吧报道，早上也指定到千月上班的早餐店吃早餐，即便要走好远的路。
马成买了一大堆的营养品去医院看了妈妈，和妈妈说了很多，有对自己当年行为的愧疚，也有对千月的疼惜。
马成知道千月有多骄傲，只要自己能赚钱，千月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帮助。
比如他，比如楚家。
楚爸爸曾经表示过，愿意借钱给千月，不过千月拒绝了。
马成也表示过，千月照样拒绝。
她现在赚钱虽然辛苦，可是用得安心。
这是她和妈妈的自尊和骄傲。
如果千月因此欠下外债和人情债，妈妈会很难过，会觉得自己拖累了孩子。
楚源每天坚持接千月下班，马成也是四处给千月兜揽生意。
有什么应酬，他都是直接拉到千月所在的酒吧，要的酒水也都是指定了千月。
马成人际很广，大大的提高了千月的收入。
有马成罩着，千月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起码被人灌酒的时候少了。
——
楚源要参加高考了，千月特意请了一天假，和楚源一起到菜市场买了很多菜。
两人回家做好，然后带到医院和妈妈一起吃，马成也来了，各种笑话把妈妈逗得直笑。
这些日子，医院他经常来。
“你小子，硬是要来和我争啊！”
这么多年了，马成对楚源的怨念还是一如既往的大。
称呼也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你小子。
马成觉得，如果不是当初自己追得紧，千月还不一定会喜欢楚源呢。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千月会喜欢谁，选择谁，还不一定呢！
“马成，你不是我哥么？”
“啊！是……是是！”
千月笑了，就连妈妈也笑了，楚源也是难得的露出了笑脸来。
当初那个指着他鼻子大喊大叫的人，已经长成一个衣冠楚楚的斯文混混了。
升级了还？
楚源的高考成绩出来了，依旧是年级第一，还是这个小县城的高考理科状元。
他报考的是京城大学的法学系，一个理科生考法学院，大家都没想到，不过通知书已经下来了。
整个假期，楚源都和千月一起上班。
早餐店，鲜花店，酒吧。
千月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新学期开始，楚源要走了。
临走，楚源紧紧的拉着千月的手，一遍遍交代着，有什么事一定给他打电话。
千月笑着应了，却也只是应了。
看着车子远走，千月抬头看了看太阳。
光线很强，有些刺眼。
对楚源，这么多年的感情基础在那里，她是喜欢的。
可是她也有自己的骄傲，也不希望把自己狼狈的一面展现在喜欢的人面前。
就像楚源曾经说过的，这个年纪，喜欢是真，爱未必。
现在的他们，没有说爱的资格。
别管以前如何，生活还是要继续。
——
那天，酒吧里有个在舞台上唱歌暖场的小姑娘没有来。
经理找到了千月，一晚上五百块钱，问千月愿不愿意上去唱。
千月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和推销酒水相比，唱歌比推销酒水轻松，赚得钱也更多。
经理说了，看你长得漂亮声音也好听，这才特意把这个机会给你的。
千月没应声。
酒吧里一共有七个在舞台上表演的女孩子，三个轮流唱歌的，四个跳钢管的，少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
千月的工作从推销酒水换到了舞台，工作服也从露胳膊露腿的短上衣短裙子换成了各种时尚漂亮的衣服。
对于千月来说，一样是工作服。
相比推销酒水，唱歌的工作真的很轻松。
每天晚上就在固定的时候上台唱几首歌，如果客人有指定的歌曲，那是有另外的收费的。
千月嗓子好，人也长得漂亮，而且英语歌唱得很好，特意来听她唱歌的客人不少，每天晚上点她歌的客人也不少。
除了每天晚上固定的五百块工资，客人点歌时千月还有五十块的分成，还有客人给的小费。
最多的一个晚上，千月拿了客人三万多的小费。
酒吧里来了客人，妈咪会带着那些坐台的女孩子过去招呼客人，如果来了高消费的客人，经理会亲自带着下了舞台的几个女孩子过去敬酒。
愿意出场的女孩子，自然是愿意和自己的大客户接触的，每每这个时候，千月都会顶下上台唱歌的工作。
那天，酒吧里来了几个这段时间经常过来的老板，指明了要千月过去陪他们喝酒。
一等舞台上的千月下来，经理就找了个借口把她带了过去。
那天，千月被那几个肥头大耳的老板堵在包厢里各种骚扰。
那些人拿出几万块钱扔在她面前，肆无忌惮的拉她的衣服亲她的脸。
千月虽然很需要钱，可是她不会为了钱卖了自己，她只能不断的闪躲，一边想办法脱身。
最后，是一起上班的同事到隔壁包厢找了马成，马成赶来给她解了围。
马成陪着那几个人喝了酒，还叫来了好几个姑娘作陪，给几人买了那晚消费的单。
看在马成面子上，又白吃白喝，那些人才放过了一直不配合的千月。
经理早想拉千月下水了，鲜灵的小姑娘，价钱可不少，可他也不敢得罪马成。
千月什么都不敢让妈妈知道，一个人在医院外面的路边呆了很久。
马成一直陪着千月在路边坐着，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马成，今晚的事谢谢你了！”
呆了很久，站起来擦擦脸谢过马成，千月很平静的回医院去了。
看着那个倔强的身影，马成的脸，在黑夜里有些看不清楚。
这样的千月，让他心疼。他宁愿她像别的女孩子一样大哭一场，而不是如此的平静。
过了这么些年，记忆里的千月已经越来越模糊，现在的千月越发清晰起来。
他的心，为她跳得更快了。
到了医院外面的电话亭，千月拨打了楚源留给自己的电话。
响了一声，她无力的挂了回去。
闭了闭眼，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有些疲惫的回病房去了。
出来的突然，她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还是想想怎么和妈妈解释吧。
马成和别人一起投资了一家KTV，让千月把推销酒水的地方换到这里，很坚决的不让千月到那里上班了。
千月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马成陪着千月去还了工作服，千月的工资是日结，也不存在押金什么的。
那经理虽然不想放千月走，可是更不想为了千月得罪马成这个大客人。
虽然只唱了一个多月的歌，可是千月还是存下了将近十万块钱。妈妈这段时间的治疗费用，是不用愁了。
金钱，真的很容易让人迷惑堕落。
千月把卖早餐的工作辞了，天气好的时候就推着妈妈出去转转。
下午到花店上班，晚上到KTV推销酒水。
对于马成的帮助，千月很感激，不过她也明白，那是感激不是感情。
——
放年假，楚源回来了，第二天就到医院里来看妈妈和千月。
千月有些逃避他的目光。
曾经很铁的关系，中间已经出现了裂痕。
一个休学，一个是重点大学的学生，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如果他知道，自己被那些人那样占便宜，他会瞧不起自己的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千月心里突然就觉得有些自卑，有些难受。
楚源在病房里给妈妈讲大学里的生活，马成在一边嗤之以鼻。
不就是上个大学么？
有什么了不起！
千月在卫生间给妈妈洗衣服，神思有些恍然。
楚源表示假期间要去给马成打工，马成开心了，说是一定死命的压榨剥削他。
楚源也感觉到了千月对自己似有若无的躲避，他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似乎已经回不去当初那样无话不说的时候了。
过年的时候，千月和妈妈一起在医院过的年，姐姐也来了。
姐姐的脸色很不好看，她意外怀孕，和男朋友分了，是到医院做手术的。
妈妈一直安慰姐姐，千月却觉得气闷。
姐姐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的问题不知道处理好。
她难道不知道，妈妈这个时候不能受刺激么？
姐姐不是回来看妈妈的，纯粹是回来让千月伺候月子的。
这不能碰那不能吃，稍微不合意就甩脸子。
千月知道她心情不好，可没必要到这里来撒泼。
如果不是看在妈妈不能受刺激的份上，千月真的不想鸟她。
姐姐那个男朋友，纯粹就是个吃软饭的。
自己上班赚的钱不够花，还要姐姐养着她，偏偏姐姐心甘情愿。回来看妈妈的时间和钱没有，养男朋友的钱她有。
做了半个月的月子，身体恢复了，姐姐拍拍屁股走人了。
出去了还到处散播，我是到医院服侍我妈妈去了。
千月听了只是呵呵！！
除了给妈妈买了一件一百二十块钱的衣服，她还干了什么？
是给妈妈做过一顿饭？
还是洗过一次衣服？
好吧，你身体不好这可以理解，可是你别把这里当渡假胜地啊。
饭菜清淡了些，还得吵吵半天。
——
楚源假期结束回学校去了，假期打工的钱全都留给了千月。
他在学校期间打工挣的钱，也都汇给了千月。
那是他自己挣的，和他的家人没有关系。
那天，千月拿着那钱愣了很久。
在楚源伸手抱住她的时候，她忍不住伸手回抱了他。
在他的胸口埋了很久，然后笑着和他告别，“多保重！”
更多的话，她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说什么。
在车上，看着自己湿了很大一块的羊毛衫，楚源的心也是阴雾一片。
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被千月排除在心门之外的感觉。
他不想要看到她对着自己强颜欢笑，他真的不想这样！
他终究还是帮不了她，甚至已经没办法再做她的知心同桌。
上班的千月很忙，那突然冒出来的失落也随着楚源的离开迅速的消散。
现在，她没资格悲春伤秋。
回了学校的楚源，似乎更清冷了，只是在晚上的时候，脑海里总出现那个倔傲坚强的身影。
在自己上班的地方，千月见到了芳华。
她高考落榜了，家里的条件和那着实差劲的成绩不允许她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那个男朋友到是上了大学，不是什么好大学，一所职业学校。
芳华说，两人已经没有联系了。
看着笑得一脸淡然的芳华，千月有些怅然，也为她高兴，或许，只有真正分开她才会想明白很多事情，才会知道自己先前都失去了什么。
——
那个夏天，妈妈的病情突然急剧恶化，医院几次下达了病危通知。
千月辞去了所有的工作，一心陪着妈妈，舅舅也二十四小时的驻扎在了医院。
妈妈很想姐姐，可是千月不知道姐姐现在的联系方式，只能把电话打到了爸爸那里，请爸爸帮忙转告一下。
“那是你们母女俩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别再打电话过来了！”
“啪”一声，电话挂断了。
不管千月如何祈求，妈妈还是在睡梦中静静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月月，妈妈要走了，未来的路还很长，你要学会一个人走！”
千月不想哭的，眼泪却迅速的蔓延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