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你不用送我,真的我已经没事了。”
“嘴硬,你看你走路都不稳,还是我扶着你吧,你前面带路便是,不要婆婆妈妈的一个大男人爽快些。”
永乐坚持要送三保回家,倒是小男孩有些扭扭捏捏,在大街上被一个小姑娘搀扶着多少有些丢人,觉得不好意思。两个人就这么一路互相谦让的返了回来,三拐五拐又回到了西街这条土了吧唧的小巷。
“什么嘛?原来你就住在这里,那你跑那么远干什么呢?”
“我,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万一你是个坏人呢,我总不能把坏人带回家里来。”
“坏人?可真有你的三保,你见过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坏人吗?我像一个坏人吗?嘁。”
永乐睁大了双眼责备地看着这个小男孩,气不打一处来。原来对方一直把她当坏人,自己这么可爱居然被当成了坏人。永乐嘟着小嘴,瞪着眼睛,样子萌萌哒,一下就把三保逗乐了。
“你刚才可不这样,你要早这样我就不怕你了。到了,就是这。”
永乐刚要发飙,就看见三保手指着一个破旧的小院,门口非常醒目的一个木制十字架一下子就吸引力永乐的注意。
“嗯?这里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好像一座教堂啊。”
寂静的小院看着破旧,可斑驳的墙上依稀还承载着往日的辉煌时光。院落虽小,可五脏俱全,能看出来它昔日的主人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因为永乐发现墙上都是西方的壁画,虽然泛黄得模糊不清。两侧还有不少的大理石雕塑,诠释着这里曾经的不平凡。
“三保,这是你家?这里好像是座小型教堂啊?”
永乐的一句话让三保非常惊讶,因为他自打记事起就住在这,卫先生一直在照顾他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他从不知道这个家还有一个叫教堂的名字。
两个人刚进院子就忽然从各个角落钻出来好些个孩子,大大小小的十几个人,年纪和永乐都差不多。不过他们得样子明显和中原人不同,永乐仔细一瞧他们都有点混血儿的样子。
“是三保吗?三保回来了?你今天跑哪去了?害得四喜一直担心你。”
一道音调古怪,略带沧桑感的磁性声音从里屋传来,吸引了永乐的注意。一位身着破旧的黑袍,明显有几分神职人员样子的老人被几个孩子搀扶着走了出来,脸上的双眼一片灰褐色,一丝光彩都没有。
“你还带了人来?还是个女孩子,是新交的兄弟姐妹吗?这世道真是艰难,我代表主欢迎你孩子。”
三保口中的卫先生明显是位失明人士,上帝让他失去了双眼,但赐予了他灵敏的嗅觉。卫先生一下子就辨认出永乐的年龄和性别,让她也吃了一惊。
三言两语永乐问了个究竟,原来这里以前是座小教堂,创建它的马波罗神父在几十年前不远万里来到这,并在此住过五年,后来他启程回国,可他的一位学生喜爱上这片土地,决定守护在此,一待就是几十年过去了。
世道越来越乱,教堂也愈加地衰败,直到变成现在这个无人问津的样子。这里的孩子都是孤儿,而且都是异域人和本地人苟合后生下的野种,被狠心的父母无情地抛弃在此,是卫先生好心收留他们。
卫先生本名叫大卫,是一个和蔼可亲的白胡子老头,他因为年迈操劳,患上了老年性白内障,双眼已经彻底失明。不过即使这样,他也靠着以前的家底和好心人的救济勉强照顾着这些可怜的孤儿。
纵使艰难困苦,也要替天主传播爱的力量。三保带着永乐来到后堂,里面是一张张破旧的木床,这里是这些孩子睡觉的地方。在角落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眼窝深陷得吓人,病怏怏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可怜。
“四喜,我回来了,你看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三保从兜里掏出这些花生,小心地去了外壳将里面白白胖胖的果实喂给妹妹吃。
“这位姐姐是我认识的新朋友,叫永乐。她人很好哦,快问好。”
“永乐姐姐好。”
“呃,你,你好。四喜,你好。”
永乐看着病榻上的小女孩,心里就是一阵抽紧,她不知道小姑娘得了什么病,可是怎么看都非常严重,可能不久之后就会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吃了几颗花生,四喜就满足地睡着了,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进入了只属于她自己的梦乡。
“三保,四喜好像病得很重,为什么不找个大夫给她看看。”
永乐问完这句话就后悔了,自己真是没有脑子,三保他们哪里有钱请大夫。
“卫先生说,妹妹的病是天生的,只有祈祷天主降下怜悯,才能早日让她解脱,我虽然听不懂,可是我知道,她就要离开我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了。”
三保说着,突然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小男孩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痛哭起来。
都说世上的悲伤只有用泪水才能够冲刷而去,可永乐却觉得是悲伤把眼泪带走了,是悲伤让人觉得无助,感到恐惧,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唯有擦掉眼泪,忍住悲伤,勇敢地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永乐用小手轻轻拭去三保脸上的泪水,用微笑安慰着悲伤,用自己的坚强感染着这个同龄人。忽然一阵凤鸣般的音乐声打破了这弥漫的悲伤,紧接着一股天籁之音将这狭小的空间占据,围绕在永乐和三保身旁。
“我是一只小羊,是主引领我到青草地,安歇在溪水旁。黄昏时主与我一路同行,引领我走向坚强的方向。黑暗夜,崎岖路上,我一步一步随主前行,是主让我茁壮成长,成为一只强壮的主羊。亲爱的主耶稣,谢谢你愿意做我灵魂的牧者,引导我生命的路途。恳求你进入我的心灵,解救我远离痛苦悲伤,我愿做一只忠实的主羊,游荡在你宽容的圣洁草原之上。”
这突如其来的音乐之声让永乐震惊,让三保安宁,让病榻上的四喜在睡梦中露出一丝甜甜的微笑。
“我从来都没想到赞美诗音乐如此动听?天呐,这简直就是天使的声音,这简直就是天使啊,实在是太好听了!”
永乐的心中涌出一丝莫名的悸动,这段短暂的唱诗让她倍受感动,她眼前甚至出现了一片绿色的草原,一群无忧无虑的小羊被这绿色的暖意包容之下尽情地奔跑着。
她真想找一只画笔,把眼前的幻境记录下来,因为她害怕这美好的瞬间有一天会被她遗忘。
“永乐,永乐!你这丫头跑哪去了?人呐!永乐!”
一声虎啸山林瞬间就把永乐眼前的景象打得支离破碎,邢虎买完东西回头来找永乐,可小姑娘消失地无影无踪。他寻了半天也不见人影,心生焦急,便不管不顾地开口大喊起来。
几嗓子下去,平静被打破,一些色目人好奇的出来看热闹,一时间小巷里挤满了人。
“永乐?好像是在喊我,啊!遭了!”
永乐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疯了大半天了,刚才的经历让她忘了自己是跟邢虎出来采买香料来了。
“三保,我得回去了,我一定会找机会再来看你和四喜的,再见。”
说罢永乐就匆匆离去,三保十分好奇地看着永乐消失得背影,这个小姑娘真有趣,骨子里怪怪的。
“卫先生,大家再见啦!有时间我还想听你们唱歌!”
少女化作一缕青烟,随风飘向了远处那钢铁般的汉子。
“我在这儿呢,在这儿呢,邢大哥别嚷嚷啊,你看你都吵到大家了。”
永乐一看这气氛有些热闹,全是被邢虎的大嗓门给嚎出来的,赶紧挥舞着小手报平安。
“丫头,你跑哪去了?告诉你不要远走,你怎么就不听话呢?别跑再摔了!”
一语成谶,邢虎简直就是个乌鸦嘴,永乐边跑边跳地朝他过来,可眼看就到了,没想到横生意外。小姑娘无意间踩到地上的一个卷轴,当即就摔了个四脚朝天。
“咦?奇怪,刚才邢大哥就在眼前,怎么一恍惚就变成蓝天了呢?头怎么这么晕?屁股好疼啊!”
“丫头,没事吧?叫你别跑,没摔着吧?”
“大哥,你怎么变成两个头,四只眼睛了?你是妖怪?”
永乐摔到了后脑,一时糊涂不清,看人都是重影的。邢虎没好气的把永乐扶了起来,小姑娘摇摇晃晃像是喝醉酒一样。
地上的卷轴被邢虎捡了起来,他关心的摸摸永乐的头,后者也逐渐清醒许多。周围的围观群众看了半天热闹,最后竟然还有个意外收获,大家心满意足的笑着散场了。留下这一高一矮兄妹二人独自在风中凌乱。
邢虎拍掉永乐身上得泥土,打开卷轴一看原来是张字画,不知道是谁遗弃在此,让永乐踩了个倒霉。
“你跑哪去了?下回不带你出来了,一点儿都不省心。”
“邢大哥,我错了。别生气啦。我刚才啊。”
“行了,回来就好,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去干活,给雨花祭准备的食材还有好多呢,走吧。”
邢虎打断了永乐,拉着小姑娘大步流星地返回了。地上那个害得永乐摔跤得卷轴随风展开,上面清晰地写着四个大字,愿者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