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候有一个屠户叫庖丁,最擅长的事是解剖活牛。庖丁解牛这个成语永乐从学会的那天起就没有想起来过,更不会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它。可这个离她十万八千里的成语,今天就这么活生生得在她眼前呈现出来。只不过应该换一个字比较好,庖丁解人。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能人。邢虎手中的钢刀,像一条灵活的游龙在潮湿的空气里游刃有余。从头到脚,从外到内,表皮被完整的剔除,皮下脂肪也被完美的旋风刀扫得没有一点残留,全都飞速得落到邢虎脚下的一只大木桶中。
从四肢到躯干,从肌肉到骨骼,哪个是神经,哪个是血管,就连坚韧异常的肌腱都被邢虎手下的菜刀分得请清楚楚,理得头头是道。
血液被木台上的凹槽引流到一旁的容器中,最后轮到五脏六腑和一个圆滚滚的头颅。红得是肝,绿得是胆,一颗跳动的心下是五片猩红的肺叶。
最难处理的是肠子,九曲八弯的走向必须要小心处理,因为一旦割破了肠道,一股恶心的屎味就会弥漫在整个屋子里,搅得人脑仁直疼。不过这些对于驾轻就熟得邢虎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一把锋利的快刀在手,三下五除二就把几米的肠子捋得板板整整。
“哈哈,最后轮到脑袋了,好多达官显贵最爱吃猴脑了,可是哪有那么多猴给他们吃,吃点人脑也补脑子,哈哈!”
邢虎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因为在他认为,就是一个成年人见了这番景象也早就吓得昏死过去了,更别说一个孩子。
可是当邢虎潇洒得做完庖丁解人的表演时,不经意间扭头看见了一眼永乐的方向,理应在地上出现一堆呕吐物,和一个死倒的孩子,可是什么都没有。原本应该有人的地方空空荡荡,只有时而刮过的冷风在回应着他。
“哇塞!师父,你不是在给我变魔术吧?太牛掰了,这还是人能做到的吗?”
邢虎一个不稳刀差一点掉在地上,这个时候按道理应该是鸦雀无声的,可永乐突然不知道从哪钻出来大喊了一句,要多吓人有多吓人,就是杀人如流水,见血如家常的邢虎都乱了阵脚。
“娃娃,你怎么?你怎么?你怎么?”
邢虎连说了三句你怎么,可就是说不全话,他十分震惊,永乐怎么会如此淡定?
无巧不成书,无木不成林。永乐也不是天神下凡,地鬼转世。她当然害怕,只不过经历了从长江大桥上被毒贩子挟持,坠落,之后醒来被当球扔,被人追杀,被长期饿着不给饭吃,后来居然被人当祭品沉了潭,永乐的神经系统已经大条到可以跑过去一辆汽车。
而且在永乐心中一直以为这里是地狱,既然是地狱那就应该有个地狱的样子,之前的孟娘,廖家父子对她如此,好得简直偏离了地狱本有的轨道。
杂役房才是地狱应该有的样子,当邢虎站在木台前举起菜刀的时刻,永乐的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她想起这个熟悉的场景在哪里见过,那就是著名的神剧神探狄仁杰里,每当对尸体进行解剖时经常会出现的场景。
因此永乐一下子就想到了这油黄的麻布下面一定是尸体。想到了也就没那么惊讶,更巧得是永乐在练习射箭的同时还非常喜欢看法医类的小说,影视剧,因此对反胃的场景已经有了一层免疫。
最要紧得是邢虎的手法简直高超得一塌糊涂,永乐开始真有些恶心,但随后就被震惊所取代,全程竟然没有溅出一滴血,没有一刀是无用功,如果把这个人换成一口猪那就是纯正的美食节目,令人眼花缭乱的刀功。
邢虎也是倒霉,换任何一个人都会被这恐怖的肢解场景吓破胆,可惜他遇到了一个女中有男的陈永乐。
“师父,您老骗人,您不是说您在打仗的时候是救死扶伤的军医吗?可这肢解的手法怎会如此娴熟?”
“永乐,你不害怕?你这丫头也太不可思议了?”
“师父,这有什么害怕的?您这简直就是艺术的巅峰啊!还有什么比看一场刀花纷飞的表演更加精彩的呢?”
永乐用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得看着邢虎,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可邢虎的心里居然涌出一丝恐惧,真是让人笑话,一个屠夫居然有些害怕一个孩子。
“师父,您老在战场上不是救人的吧?是那杀人的吧!嘿嘿,您老可不厚道啊!”
“我,我当然是救人的了,可是我怎么努力也救不过来啊!打完了蒙古打朱明,人是越死越多,活人越救越少,死人越救越多啊!”
邢虎把大实话都说出来了,那些同生共死的兄弟的音容笑貌至今还经常浮现在他眼前,有些人和事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我的本事就是这么练出来的,当你熟悉的人一个个倒下,离你而去。你首先会感到无助,接着是愤怒。我只能把一腔怒火烧在敌人身上,可将军不让我上阵杀敌,我只能拿他们的尸体泄恨了。”
邢虎给永乐讲述起自己在战场上怎么收集敌人的尸体,一刀刀练习,一具具研究,好钢还需烈火锤,经历了无数次失败的经验后,他终于领悟了人体的结构,掌握了肢解的方法,一把剔骨钢刀就这么诞生了。
“师父,可是有个问题啊,您老是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来了,可我怎么办?哪有那么多尸体给我练习啊?”
“你个变态的小妮子,谁说要教你肢解之法了?我本来是想在你面前立个威,哪知你这丫头居然这么有种,学你个头,帮我把这些料送到上面去,干活啊!”
搞半天是空欢喜一场,永乐原本以为可以学到如此炫酷的刀法,那以后自己得多威风凛凛,可事与愿违,原来邢虎只是让她帮忙干活,而且这一干就是大半天。
人解了一具又一具,永乐跑了一趟又一趟,恶心的反胃感袭来一波又一波,都被永乐强行按下去了,引来这些伙计赞许的目光和不住得挑大拇哥。劳累了一天,当永乐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破木屋时,她还是晚节不保,吐了一地苦水。
“永乐,你回来了,快点来尝尝,今天吃豆腐,洛姐特意给你留的。”
胖花第一个出现在永乐面前,手捧着一碗白花花的豆腐脑放在永乐眼前。哇,永乐突然开口喷了一地,怨恨的小眼神差一点把胖花给盯死。
“永乐你怎么了?怎么吐了?快吃口豆腐压压惊!”
“胖花!不许再提豆腐,拜托了,哇!”
那天永乐差一点把自己的苦胆给吐出来,吐得身体虚脱,小脸煞白,足足瘦了一斤多。洛凌和胖花怎么问她也死活不说,因为她明白得很,这种事是不可以乱说的,否则会给她们招来杀身之祸。
一连几天永乐光和心肝脾肺肾打交道了,她心里默默发誓再也不吃肉了。可是有一天,永乐已经麻木不仁地在处理这些所谓的食材,邢虎突然对她说,“听好了丫头,我只说一遍。”
人体奥秘,宇宙万千,自打女娲造人以来,就有无数先辈舍身望我为了解开人体的奥秘而努力专研。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历史的车轮行驶到了元末明初,人们对人体的研究已经到了一个非常的高度,按当今的说法,邢虎就是这方面的专家教授,学术带头人。
“若夫八尺之士,皮肉在此,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其死可解剖而视之,其藏之坚脆,府之大小,谷之多少,脉之长短,血之清浊,气之多少,皆有大数。”
永乐好不容易摆脱了反胃的恶心,头脑清明一些,不在被这些食材熏得浑浑噩噩,可邢虎这没头没脑的一番话让她如坠云雾,更加迷糊。
“肺之下有心、肝、胆、脾,胃之下有小肠,小肠之下有大肠,小肠皆晶莹无物,大肠则为污秽。大肠之旁有膀胱,左右各有一肾,一则在肝之微下,一则脾之微上,脾则在心之右。五脏六腑中黄漫者,脂也。”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在邢虎看来永乐简直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天才,不仅很快就记熟了他教授的一切,甚至还能举一反三,连他都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肺叶分左二右三,肝叶右大左小,胃下有一腺体谓之胰。
邢虎和永乐与其说是师徒,更可谓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师徒二人在每一次精心准备食材的过程中共同学习,共同进步,打下了深厚的友谊和信任基础。
邢虎也是恰巧撞到永乐的枪口上了,永乐不仅射箭练得出色,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法医粉,他最喜欢看一些相关的书籍和影视节目,但是从来就没有上手实践的机会。
命运就是这么爱开玩笑,来到了这里,变成了她,永乐总于有一个机会在兴趣爱好中大显身手了。
幽暗的地下伙房,昏黄的烛光,摇曳的影子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极其认真的拿着各种削铁如泥的钢刀,剪刀,在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得准备着食材,虽然力气不够,但永乐已经可以独立完成大部分了。
看着烛光下一个幼小又认真的背影,一张漂亮得一塌糊涂的脸蛋,邢虎满脑门子全是黑线,似乎有一种后悔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丫头,够狠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