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夜,阴冷的月光,一声阴冷的话语让吴掌柜不禁冷汗直流。他看见一团妖艳的白色鬼火,鬼魅般地出现在不远处。后面跟着一大片熊熊烈火,毕恭毕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糟糕!这下糟了!”
吴掌柜用余光撇了一眼木头人孟娘,气就不打一处来。孟娘呆立当场,久久没有从震惊,恐惧,感激的情绪里摆脱出来。
“哎呀!大人啊?您怎么又回来了!”
吴掌柜一声高喊,放低身段,屁颠儿地一路小跑,来到了这团烈火跟前。
“大人,这疯妇人搅黄了我们的歇息,败了我们的兴,我们也怕染上瘟病,所以要连夜赶路。”
“千户大人,这个人就是我跟你说的走漕的商人,那个疯女人就在那。她怀中的孩子,满身都是毒疮啊,喂,你倒是说句话呀,是不是!”
百户长冲着吴掌柜大喊,吓得他一个激灵。
“是,是,是,大人。千真万确,我是亲手查验的,我。”
“嘘!吵死了!”
白色的妖火突然伸出左手示意都闭嘴,吓得吴掌柜和百户大人马上成了缩头乌龟。
“我这个人从来不相信人话,我只信我的乖儿子。对不对?乖儿子,你刚才追得是他们吧?”
白影左肩上的苍鹰骄傲地扬起了头颅,锐利的鹰眼死死地盯着孟娘和她怀中的孩子。
“看看,看看,我就说嘛,人的话就是不可信,我就信我儿子。”
“千户大人,这,这!那个孩子确实。”
啪,吴掌柜都没看到白影出手,一道血色的手印儿就在百户大人的脸上开了花。白影打得百户大人比缩头乌龟还缩头乌龟。吴掌柜心中暗暗吃惊,这千户大人的武功已经到移行化影的层次了,这下麻烦大了,得赶紧想个办法。
“你呀,不可教也,愚蠢之极,该打!我没说过吗?不可放过任何三岁的男孩,别说是毒疮,就是毒药你也得给我尝尝!”
“是,千户大人英明,是属下失察!”
孟娘此时已经被吴掌柜那一声大喊唤醒,亲眼目睹了所发生的一切。完了,看来天绝人路,今天就是她和少主的大限到了。
任何人都畏惧死亡,可你要明白一个道理,人一生下来就是要面对死亡。无论何时,早早晚晚,你终将面对。当你遥望死亡时,请心怀敬畏。当你已经面对死亡时,请放下,坦然面对它。
孟娘一想到此,无数的情绪深埋心底,嘴角微扬,一改疯癫痴呆的模样,从容地面对死亡,刚要抬脚走向死亡的深渊,一声呐喊忽地打断了她。
“禀大人,小人斗胆进言,这里面有误会啊!”
“哦?你这个人有趣,废话很多嘛,你说说有什么误会?”
白影都没用正眼看吴掌柜,他仿佛像一名掌握一切的神,在他布置好的棋盘上,随意拨弄属于他的棋子。
“小的要是没听错,大人要找的是一个三岁的男童?”
一阵安静的风吹过,白影更加模糊了,既没有回答,也不屑回答。吴掌柜吃了一个憋,只好悻悻地接着道,“可那疯妇人怀中抱着的明明是个女娃,在下不知当说不当说。”
在孟娘准备慷慨赴死的千钧一发之际,吴掌柜居然幽了一默。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搞糊涂了,唯独百户大人好像找到了解开委屈的良药,双眼直放光。
“大胆!那娃娃明明穿着是男童的扮相,你怎么妄说是女娃?你是在戏弄大人不成?”
百户大人恰到好处地煽风点火,吴掌柜哪有不再填一把柴火的道理。他貌似被吓得不轻,噗通跪了下去。
“冤枉啊!大人!小人要是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啊!”
“闭嘴!行啊,你们俩这一唱一和的在我跟前唱戏呢?是男是女,你们说了都不算,你去,脱下衣衫给我看看。”
白影终于正眼看了一下吴掌柜,示意他去把孩子的衣服脱了,好证明自己没说假话。
“呃,大人!您饶了我吧,那孩子身上有麻疮,我不敢啊,我不,呃!”
吴掌柜两眼一翻,双腿一蹬,吓得闭过气去了。
“呀!没用的东西,大人让你去就去,装什么死?你给我起来!”
百户大人一记扫堂腿,把晕倒的吴掌柜踢出去老远,吓得几个伙计紧忙接住掌柜的,又捶胸又顺气又掐人中,可捣鼓半天也不见人转醒。
“你看看,我说过,暴力不能解决问题,得以理服人。你把人踢晕了,那只有你去脱喽!”
百户大人一听此言,冷汗顺脸就瀑布一般地流下。
“你奶奶的,明明是你给人吓晕的,跟我踢那一脚有毛关系?”
“千户大人,不,沐大人!属下愚钝,鲁莽,还请沐大人!”
“你去不去?不去,我可要找别人了?”
漆黑的夜,如烟的月,若隐若现的白影渐渐清晰,露出一张白白净净的俊面,这干干净净地脸正天真无邪地笑着,分明是在笑,可百户长此时此刻的表情比哭还难看,因为他知道沐大人一笑就是要死人呐。
“罢了,横竖躲不过,索性来个痛快地,我还是脱衣服去吧!”
缺德的百户大人,叫上四个士兵,不由分说地把孟娘按在地上,用脚踩得死死的。可怜的少主,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被战战兢兢的百户大人扒了个精光。
“不!不要!”
孟娘的心像是被万箭同时穿过,被万马同时踏过,少主纯洁的身体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珍贵的,不容任何人玷污,哪怕是神都不可以,可是,可是现在却被一群地狱里的魔鬼糟蹋,糟蹋,糟蹋!
“你们迟早会遭报应的!”
孟娘心中把这群混蛋咒骂了千遍万遍,可再恶毒的诅咒也抵不过她此时内心的羞愧与苍白。她怨恨自己的无能,怨恨自己的无力,怨恨自己为什么不立刻死了。
噗!孟娘喷出一大口鲜血,在惨白的月光下,红白两色交织在一起把画面描绘成一幅炼狱般的悲惨。
这悲惨感染着在场所有的人,所有的心,即使再不知羞耻的人也会羞愧难当,也会愤怒难耐,只有那个白色的身影,一点儿也不为所动,轻描淡写的只说了一句。
“还真是个女娃,乖儿子,这回你搞错了,罚你三天不许吃肉,哈哈,哈哈!”
白影轻轻松松地走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只是一场恐怖的噩梦。噩梦对于陈永乐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在他来的世界,他整整做了三年零一十三天。
再坚强的人也会有崩溃的时刻,再破碎的心也只会变得更加支离破碎。在同一个世界,不同的时空,陈永乐的心曾经碎过,现在又让孟娘的心为了他而破碎,那么将来又会是谁?
“姑娘,你醒了?”
当孟娘睁开双眼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在最高的天上。温暖的席子,温暖的被窝,一双温暖的目光正暖暖地注视着她。
“兄长,是你吗?太好了,你平安无事!”
“姑娘,我不是你的兄长,你认错人了!”
耀眼的阳光让孟娘整个人晕晕乎乎,错把萍水相逢的吴掌柜当成了亲兄长。猛地一下,孟娘恢复了清醒,她这才认出面前的人就是那个吴掌柜。
“这是哪?你要干什么?啊,少!”
孟娘突然记起发生的一切,刚要寻觅少主,吴掌柜大手一指,顺着指的方向看去,就在孟娘身边,睡着一个幼小的娃娃,面色苍白,但是身体已经不抖了。
“放心吧,辛亏我施救及时,孩子性命无忧,就是这碱毒和风寒,唉,受罪啊!这下手的人也太狠毒了!”
闻听此言,孟娘整个身子猛然一振,悔恨的泪水瞬间涌出,眼神复杂地望着熟睡中的少主。
“姑娘,我吴某行走江湖多年。你是什么人?这孩子是什么人?我不会多问。东家常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面对锦衣卫我也不敢出刀,只好使计,还挨了一脚,呵呵!”
看着孟娘的表情和表现,老道的吴掌柜实际上已经猜出这毒是她下的,可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能看出来,这女子对这孩子没有恶意,是打心底的关心和爱护。
“这把匕首是你的,现在物归原主。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快把这碗米汤喝了吧!这孩子我已让人喂过了,你安心吧!”
吴掌柜说罢转身离开,只剩孟娘独自默默地坐着,望着他离去。
“谢,多谢!”
当吴掌柜身影消失在眼前的一刻,孟娘终于脱口轻声地说出一句珍贵的感激之语。望着少主苍白的小脸,紧锁的眉头,虚弱无声的吐气如兰,孟娘又一次流下悔恨的泪水。
“少主,我张孟娘对天发誓,一定要亲手活剥了那帮畜生的狗皮。从今以后,谁要是想对你无礼,就先从我孟娘的尸体上踩过去!”
船舱里孟娘暗自发狠,立下毒誓,猛一抬头看见吴掌柜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一个红着脸,一个红了眼,彼此都吓了一跳。
“呃,刚才忘说了,那孩子的衣服和你的衣服我是蒙着眼换的,不能算是轻薄,还请姑娘担待。还有,我们黄昏就到江州了,不知姑娘有何打算?”
孟娘感觉又好气又好笑,这吴掌柜真是个实在人。
“啊!江州!一天一夜?”
孟娘忽地想起和必先将军的约定,三天后在江州的迎风客栈见面,不禁大吃一惊,因为算算日子就应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