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吴知县吴俊这个人,按官场的现行标注来看,脑子反应是慢了点,遇事也不会多想几条路。如果用现在的话来说叫情商低。
他看廖丛一直没供出什么有意义的证词,最后连刑都用了,人家也没承认什么,这下柳氏身上的伤就成了迷。无奈之下吴大人走了极端,武断地认为孟娘是在装疯卖傻,他想对这个女子用刑看看。
吴知县脑子慢,反应也慢,堂下衙役摆好架势准备上板子,偏门处却突然传来一声阻止的话语。也许是思想太集中,专心于审案,吴俊竟然一点儿都没听见。
一直在旁暗暗观看的吴掌柜心里是七上八下飞快地旋转。他想了各种情况也对不上一种能解释孟娘变成如今模样的答案。
“这女子躲避锦衣卫的追杀,应该是和朝廷抓的逆贼有关联。可怎么现在居然会疯癫了?这一年多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吴掌柜也是越想越窄,差一点把脑子想乱了。倒是知县的一声上刑让他清醒了不少。
“大人,且慢!”
吴掌柜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此话,他就是下意识地反应一下。也许之前他搭救过孟娘,现在这女子又落了难,他想把好人当到底吧。
杀威的大木板已经落下,打到孟娘的身上马上就是皮开肉绽。这可怜的女人仅仅喊了一声就晕死过去,下手的衙役看见她清秀的脸都要缩成一团,洁白的肌肤瞬间血肉纷飞,不自觉地收了些力,比刚才打廖丛可轻了许多。
“哥,这是公堂,你在此大声喧哗做甚?你这犯什么糊涂?”
知县没听见,师爷耳朵可灵,他看见大哥吴刚站在偏门处,居然让衙役住手,便急忙出来问个究竟。
“兄弟,是大哥鲁莽,不过事出有因啊!我告诉你公堂上这女子你大哥我认识!”
这来回的耽误功夫,孟娘一个板子也没少挨,整个人萎靡在地上,伤得不轻。只见师爷快步上前,在知县大人耳边低语了几声,吴知县好像很是意外地惊讶了表情。
“今天就到这里,退堂!”一场对簿公堂的大戏暂时落幕,原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没有水落石出,没有皆大欢喜,只是孟娘和廖丛的屁股来了血花。
赵季看着这两个人被架了下去,心中也不是滋味,说到底都是乡里乡亲,看着他们受苦自己也于心不忍。
“吴掌柜听师爷说您认识这女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知县下得堂来就向吴刚询问了心底的疑问。吴刚也早有准备,他当然不能提锦衣卫抓捕孟娘的事,他决定替孟娘撒个弥天大谎。
“二爷,这女子我确实认识,可却也只是一面之缘。”
天已黄昏,渐渐到了饭口,可无论是吴知县还是师爷都感觉不到饥饿,他们已经被吴刚掌柜的故事深深吸引。
去年秋天,陵水河边,月朗星稀,寒风漫漫。吴掌柜带着跑商的船队在河边停宿,却无意间搭救了一名女子和孩童。这名女子就是孟娘,她带着一个得了麻风的孩子逃难,差一点淹死在陵水里。
吴掌柜见死相救,后来在江州同孟娘分别。谁知时光如过眼云烟,这一年后居然在这五山县衙又见到了这个叫孟娘的女子。
“二爷,孟娘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妇道人家,孤身一人带着被人嫌弃的孩子逃难,我敢肯定她当时心智是正常的,可能是这一年中她经历什么祸事?受了刺激才如此吧!”
吴知县沉默不语,照大掌柜的话这女子还是一个可怜之人,赵季和廖丛都说这女的是一年前到的柳林村,时间上看是对应无误。
“哎呀,二爷。这孟娘身边有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患有麻风,会不会是这孩子病亡刺激了她?”
“吴掌柜,这一点可以排除了,你说的孩子应该叫永乐,现在就留守在村里没来,我们也没听说他得过麻风,只看到他一天到晚活蹦乱跳的玩闹。”
赵季也在旁边听着,心里也觉得有些神奇,这个痴痴的妇人居然被县爷的家里人搭救过。那廖正又是怎么认识的她,又将她带回家中的呢?忽听见吴掌柜说起那孩子,他方才出口解释一下。
“那这样的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如此疯癫了?也许她是遭遇了我们都不知道的惨事吧。”
“现在这廖正已死,廖丛又是一问三不知,这女人还颇有些神秘啊!呵呵。”
师爷吴铁不合时宜地插了句嘴,貌似开了个玩笑,可这人死命案没有线索,谁都笑不出来。赵季皱了皱眉毛,吴刚则是瞪了自己这个弟弟一眼,那意思说话应该分分场合,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这罗圈案子让我怎么审?唉,先找个大夫好好给那女子瞧瞧,看她能不能恢复些正经意识,人先收押。先就这样吧。”
县太爷发话,众人只好作鸟兽散。吴掌柜刚要走,却被县爷叫住了。
“大掌柜慢走,我这有个更棘手的事情想询问你呢!”
吴刚走南闯北,见识广多,连锦衣卫千户沐英面前都敢充愣装傻,也算得上个人物了。吴知县把境内十几个村子发生的怪事和盘托出,听得吴刚也是大吃一惊。
“二爷!真有这等事?”
“这我骗你作甚?千真万确,如今我这五山县好比王母娘娘蟠桃宴,各路神仙全来这要香火啦。陆续有几个村子扛不住,已经有献祭童男童女的了!”
“啊?那此事可就严重了,如果是单纯的鬼神之事还好,可这事关人命了,这些孩子都去哪儿了?”
“吓人的事就在这!村里人显出人口后,过夜后就会神秘地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且一旦献祭后,这些显灵的大仙就都归位了,得病的病好,昏死的醒来,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嘶!”
吴刚感觉后背发凉,倒吸一口凉气。行走江湖多年,见过的人,遇到的事多了去了,幽冥鬼府之事也没少听,可那都是茶余饭后的消遣,现在却遇到真事了,即使吴刚在沉稳也有些感到心里发毛。
“二爷,如此重大的事件为何不上报州里?”
“我报了,怎么没报?可你也知道我这种官是买办的,不同那些科举考上来的,本来就受歧视,我报上去被大骂了一顿那,说我没事找事,哪来的妖魔鬼怪?我心里那叫一个委屈。”
“我本来就是犯了错被贬之人,为官行事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得罪上官踩破了窗户纸啊。现在闹出了小孩子失踪,我还哪敢上报?乌纱帽不要了?反正都是那些村民自己心甘情愿的,我也只有装糊涂了!”
二爷生性胆小怕事,又爱财如命,还是个官迷,要不是大爷老谋深算玩得好手段,他早就吃亏了。吴刚有时想同样是一个娘生的两兄弟,做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话以到此他也不能说二爷什么?只好安慰他稍安勿躁,他这几天也不走,好好帮他参谋一下这个怪事。
吴刚的心情恐怕现在只有赵季最能体会,他多年前和廖正接触过,虽然不熟,但他能看出来,廖家大哥是个耿直的汉子,辛苦劳累也都是为了家里。
他对廖丛了解得多一些,人也不坏,但心眼窄了些,教书育人是良心活,他干得还算合格。没在村里听说过廖丛有什么不是?可赵季心里就是觉得他别扭,哪里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直觉告诉他,柳氏的死和孟娘那个女人没有关系,而廖丛心里是知道的。
第二天县衙请来大夫给孟娘瞧病,得到的答案和在柳林村时一样,确实失心疯了。这下可为难了吴知县,刑也不能用,问也问不出来,干脆先关着吧。
时间不等人,孟娘他们一走就是十天,一直没见人影,永乐心里感觉越来越不安,她胡思乱想地认为孟娘此去有凶险。可是她又能怎么办?窝在这个小小的身躯里,干什么都受限制。
心里越烦,身上的碱毒就越发作,这几天后背出奇得痒,永乐恨不得拿刀把后背的皮削下去,宁可疼死,也不要外忍受这种痒死的折磨了。
第十五天,永乐实在忍受不了,以前都是孟娘帮她擦背止痒换衣服,可现在就剩三个半大孩子,她忍无可忍只好求廖忠帮忙。
就在同一天啊村子里又出事了,有李二蛋第一个,也有别家的第二个,这第三,第四个孩子也挺尸了,下场都一样,落汤鸡冻死人。可令人唏嘘的是李二蛋在连日的高烧烧坏了脑子后,终于没有熬过冷热的折磨,在一个日头高照的中午走完了他短暂的一生。
“二蛋啊!我的儿,你怎么这么狠心地走了?”
李二蛋家里一瞬间乱了锅,他娘哭得昏死过去,他爹更是满地打滚谁劝也不好使。
这极度的悲伤一直持续到了夜晚,才由高潮转向了另一种高潮。也不知李二蛋的爹怎么想的?居然把李二蛋这一连串倒霉的遭遇怪罪在和廖家的孩子打架的事情上去。
“二蛋,爹给你评理,给你报仇去!”
怒气冲天,兴师问罪,李二蛋的爹直直奔着廖家而去。
“对,就是这痒死了,忠,你别害怕,这皮疮不染人的。”
廖家,永乐让廖忠正帮着用醋擦背,完全不知一场危险正在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