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了,绿树渐渐披上金黄色的外衣,在秋山夏水之间闪耀着一股皇家的威严。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陈汉逆贼枭首张定边,张必先负隅顽抗,嚣张之极。我大明铁血锦衣卫队讨伐七天七夜,在陵水之边将逆贼张定边伏诛,逆贼张必先生擒,琢大理寺卿,刑部,锦衣卫三堂会审,判斩立决。”
应天府,栖霞山脚,玄武湖边,一个偌大的广场人山人海。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今天又有人要掉脑袋了!”
“听说了,这人好像来头不小呢,是西边那个大势力的将军呢。”
“那伙人可是被朝廷通缉的逆贼,说白了就是成王败寇,那年鄱阳湖一战让明军差一点全灭,义军就成了逆贼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聊着,好像一件很轻松的事。可人们心底懂得,古往今来,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分出个是非对错,有时你只是一粒随波逐流的沙尘,沿着历史滚滚的长河,诠释着上天给你安排好的命运。
太阳越来越高,人们不约而同地望着广场的中间那个无数罪人抛洒鲜血之死地,断头台。斑驳的地板上血迹斑斑,没有人知道这残留的血痕是罪恶之极还是宁死不屈。
前门之锁后事休,几家欢喜几家愁。今天午时三刻,又一个尘世间挣扎的凡人要在这个高台上解脱。说来真是讽刺,当初洪武皇帝设立这个杀罚之所是为了震慑人心,让这些惶惶草民在皇权的威仪下伏地颤抖。
可鬼知道,越是行刑的日子,人们就越围越多,他们根本不害怕那身首异处的场景,那喷薄欲出的鲜血好像一剂兴奋的良药,让这些疲于奔命的升斗小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高潮。
他们在观看行刑时那兴奋的表情,高声的恫吓,好像拧成一股火一般的意愿,似乎在对皇帝说,你老人家天天砍头才好呢,这样我们的苦日子也不那么无聊寂寞。
午时将到,围观的人群几乎将整个广场挤得水泄不通。广场北侧有一皇家高台,远远地正好俯视整个杀伐之所。兴奋的人们口口相传,那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皇帝老子今天也要亲临刑场,据说今天行刑的刽子手也非常特殊,乃当朝太子。
咣!咣!咣!三声鸣锣响喧天,远处来了一队队禁卫森然的士兵,每一个都红甲利刃,凶猛异常。好像一团团烈火扑面而来,烧得围观的老百姓自动退开,闪出一条空荡荡的通道。
火红兵甲三步一岗将通道守得固若金汤。不一会儿,一群锦袍乌纱的梁冠走了过来。
“岳父大人,您说此次圣上让你我等文武亲临刑场,用意为何?”
打头的两位一老一少,老得银丝满额,稳如泰山,一身儒气十足,默默无语地走着。少得人高马大,气宇轩昂,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似乎目空一切,又有些圆滑诡道。
这两位不是别人,正是当朝文武两班里的掌事人,太子太师,掌管六部的左相李善长和太子太傅,六部之副,主管御史台及六寺三司的右相胡惟庸。
李善长和胡惟庸还是岳婿之和。左相的小女儿李静宜嫁作胡妻时,胡大人还仅仅是个及第的进士,短短十年已经快爬到自己老丈公的头上去了。
外人看来,自从刘伯温归隐之后,这大明的朝政就是胡李之堂了。皇帝朱元璋对李公是深信不疑,这么些年两个人也兢兢业业,替皇家好好地梳理了江山,稳固了政权,填充了国库。
“此地不宜相谈,贤婿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李善长波澜不惊的一句话如同春风化入了胡惟庸的内心。在他看来,皇帝的几个开国功臣,郑国公徐达,常国公常遇春,景国公汤河还有料事如神,定计如天的老国相刘伯温公,老得老,病得病,隐退得隐退,只有自己的老丈公李善长仍在为这共同打下的江山尽心尽力。
现在自己也平步青云,深得圣心,满朝文武谁人不服?除了那个愣头青一样的蓝将军,油盐不进,顽固至极。可以这么说,现在他已经是站在帝国权力的顶端,距离那巅峰之尖仅仅两步之遥。
外人的眼中,朝政大权已经在他胡家李家的掌控中。蒙元北退,中原大地恢复华夏。从秦皇以来,无论是汉唐盛世,还是两宋之荣,无不是士大夫与天子共掌天下。
如今大明初立,也是延续了历史的传统。可自己这位老岳父一直如履薄冰,时刻提醒自己要小心翼翼地为臣为官。如今皇上已到暮年,太子爷体弱多病,还有那尚在幼年的小皇孙,这朝堂之事不还得依赖他们这些公卿?
胡大人边走边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笑得意味深长,笑得深不可测。
午时一刻,远远地走来了一队黄金铠甲,气势如虹,威风凛凛。勇武霸道定乾坤,满城尽带黄金甲。这些黄金打造的天兵天将之间,几朵祥云格外显眼。
当今天下最有权力的那个人,大明帝国的开国皇帝,白手起家打下这片大大的疆土,创天地之功,开万世基业的洪武大帝朱元璋,脚踩祥云,目扫八方,所到之处,无不震慑,无论官员还是百姓纷纷下跪,无法拒绝地朝拜这位天命之子。
“圣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声高亢刺耳的啼鸣,龙降于天,生灵无不臣服。只见黑压压的广场上跪倒一片,人们低头不语,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这压抑的气氛令人窒息,可没有人敢越雷池半步,除了鲜血铸就的高台上,那乌云般的汉子。
“哼!”
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大吃一惊,一声不屑的藐视,好像突然在人们心中炸响。大家纷纷低头不语,整座广场唯有一人仰起了不屈的头颅,俯视着前方那黄金之上的朵朵祥云。
这颗头颅两刻钟后就会一飞冲天,可现在他却迫不及待的俯视起那个曾经与他并肩抗元,又祸起萧墙的老人。
“生亦何欢?死又何惧!”
高台上,血肉中,人们真真切切地听见那个已经没有完整人形的汉子口中一字一字地吐出心中的不甘。
“张必先是个值得敬重的勇士,标儿一会儿你就亲自送他一程吧!”
皇家高台之上,洪武帝朱元璋把一切尽收眼底,但是作为曾经的战友,他敬重的陈汉之主陈友谅座下的最勇猛的将军,应该敬重地送他上路。
“诺,父皇!”
太子朱标稀白的面庞上毫无表情,仿佛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双手即将沾满一位英雄豪杰的鲜血,也许这就是他走上云端的必经之路。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一位执行官例行公事般地诉说着乌云大汉的劣迹斑斑,罪孽条条,可围观的百姓心中,却莫名得升起了一丝敬意。太子朱标迈着沉重的步伐,从金黄色的高台走下,穿过茫茫人海,又登上了鲜血铸就的高台。
这短短地几十米,折射在他的心中,显得那么长,那么遥远。从十一岁拿起钢刀与父皇并肩作战开始,他一路走来,无数的鲜血因他而流,多少个生命随风飘去。
“咳咳!”
一声轻咳从太子的肺腑之中发射出来,如同一丝游龙在风中飘荡,正好不偏不倚地落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有人听着无心,有人听着在意,有人听着刺耳,而在皇上耳中这是敲响警钟的声音。唰,锋利钢刀握在手,太子在乌云之边站定。
“必先,好久不见。想不到曾经并肩杀敌,如今我却要亲自送你上路。”
乌云汉子默不作声,黝黑的脸庞被鲜血覆盖,似乎嘴角微微翘了一毫,在向着朱标露出最后的笑容。
“父王!我在这呐!父王你要加油啊!”
突然,小皇孙朱允炆那稚嫩的童音在场中响起,如银铃般悦耳动听。胖太监赵瑾奉旨将小皇子带到行刑现场,幼小的孩童好奇的眼睛天真地看着发生的一切,他不懂,也不明白何事将要发生。
“火儿乖,听爷爷的话。你看你父王在那边和一位叔叔做游戏,你要为他加油哦,哈哈!”
太子顿时就是一愣,随即他不解地望向远处的高台,那张稚嫩小脸旁边那张严肃冷漠的脸。
“父王,火儿还是个孩子啊!”
“时辰已到!行刑!”
执行官高亢有力的令声让太子在纠结中扬起了钢刀,午时三刻已到,太阳高高于天,一缕阳光洒在刀与血之间,燃尽了张必先最后一丝生命。
噗!
“咳咳,咳咳!”
可能是天底下最可怕,最糟心的一幕出现在小皇孙朱允炆的眼前,太子心绪不宁,下手的同时病疾发作,一刀砍偏,正好砸在脖颈之间的骨头上,刀切入肉一半,鲜血却喷洒飞溅,瞬间太子成了血人,而张必先则发出了一声来自地狱的吼叫。
“啊!”
所有人看见这一幕都吓得闭上了眼,朱允炆一下子就呆傻了,然后哇哇大哭,刚想要逃避就被一只大手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火儿,别怕。朱家的孩子,不可以害怕。”
一个老刽子手眼疾手快帮着太子完成了使命,也让乌云大汉张必先彻底解脱了。两个高台之间,鸦雀无声,唯有小皇孙吓得哇哇大哭。
忽然,一道黑色闪电从天而降,惊得朱允炆瞬间止住了哭声,只见一道黑风过后,一个高大的身影跪在皇帝脚下,可眼睛却和蔼地望着他笑。
“四,四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