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是这世间最奇妙的景色,你从来都只能看到开头,却猜不出结尾。多年前江州那被大雨淋湿的青石广场,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和生死离别之后,一对衣着质朴的父子因为这该死的天气不得不提早结束卖艺,收拾东西好赶往下一处讨生活的地方。
那个害羞腼腆的小男孩,无意间发现不远处的广场中央,一位柔弱的女孩匍匐在地,浑身被雨打得湿漉漉。女孩冲着远处躺着得一位脸色惨白的妇人艰难爬去,不仅心生怜悯。
“爹,你看!她太可怜了。”
小男孩不会说话,用早已熟练的手势和爹爹比划着。忠厚老实的汉子知道儿子的心意,却无奈地摇了摇头。
“忠儿,出门在外还是少管闲事,赶路要紧,快去收拾东西。”
“哦,可是爹您不是常说人间不平事最多,能帮则帮,会有好报的。”
小男孩看着小女孩,不知怎么回事就是于心不忍,他磨磨蹭蹭地收拾行囊,时不时还关心地望着她。一队凶恶的士兵像洪水猛兽一样从远处奔来,那嚣张的喝骂离着老远就令人不寒而栗。
洪水在逼近,如果无人相助,那对可怜母女的性命很快就会被洪水冲走,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爹,我们的船里不是还有地方?四个人不挤的。”
“臭小子,真受不了你,好,好,好,我就帮她们一把!”
小男孩清晰地记得,他和爹被一伙暴徒一顿毒打,鼻青脸肿地回到那狭窄的船舱里时,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笑盈盈地冲着他吐露人间最美的善意,他心跳加速地差一点冲出嗓子眼,整个人颤抖了好一阵子。
直到鲜美热乎的鱼头汤才让他安稳了心神。永乐,永远快乐。对于赵靖忠来说,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无价之宝比得上永乐的笑容。
那个依山傍水,绿柳环绕的故乡,曾经漫山遍野回荡着永乐纯真的笑声,到处撒满了珍珠般的回忆,永乐那娇小玲珑的身影像只雨燕一样围绕在他的四周,叽叽咋咋地唱着,跳着,欢乐着。
可是这纷乱的世道,和那些该死的人心,夺去了自己一家人的性命,爹爹,叔叔,婶婶,好兄弟傻根,还有那个在他心中埋藏最深的小女孩永乐。
“永乐,是你让我可以再次开口说话,我这辈子永远也忘不了你!”
十多年前的那个黄昏,跪别了爹爹和长眠的柳林村村民,那个曾经叫廖忠的小男孩挥别昨日,从此以赵靖忠的名字驰骋于世间,日月如梭歌无语,乾坤如磨碎前尘。蓦然回首人已逝,泪眼婆娑只伊人。
“黑大个,今儿这事没完,吃我一拳先!哎呀!”
永乐四脚朝天躺在那,活像只乌龟。一股戾气在心中积聚,这位黑大个实在是欺人太甚,自己平日里被赖五欺负得够呛,今天又在这儿吃了一口大憋,永乐不发泄一下简直就要爆炸了!
动如脱兔,灵如猿猴,永乐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右手蓄力攒气,双脚使劲一蹬地,整个人飞扑向赵靖忠。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永乐之前根本碰不到这个黑大个一根汗毛,可眼看着自己一步步逼近,这个人居然一动不动的,整个人就像是块石头一样。
“又在憋什么坏呢?哼,管你有何阴谋诡计,我永乐一定勇往直前,看打!”
蓝天白云下,绿草如茵旁,一只兔子大无畏地朝着一头黑熊冲去,那白又毛绒绒的爪子握着小拳头由远及近向着大黑熊的脸上撞击。
咣当一声,用以卵击石,自不量力来形容永乐再好不过,黑大个这回一动不动,静静地像一座小山一样,甚至当永乐柔软的小拳头接触到他那高耸的颧骨时,他的熊眼连眨都没有眨一下。
画面太美好,惹得飞鸟四散,虫鸣息鼓。那一瞬间永乐感觉自己打得不是人,是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钻心的疼痛从拳头过度到手臂,近而传递到肩膀,环流全身上下,那叫一个酸爽。
这回没有海豚音,因为永乐的泪水突然决堤,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眼泪花花如流水,像两条小型瀑布飞流直下。
“疼,好疼,真的好疼。我可能是打了一个假人,不带这样欺负人的,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回家。”
永乐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右手火辣辣的疼,低头一看小胖手变成了小猪蹄,还是红烧过以后的。
此时泪如雨下的不只永乐一个人,赵靖忠心里像打翻了油酱铺五味杂陈,因为永乐刚才那一招兔子亮爪在他眼里即陌生又熟悉。多年前的柳林村,为了教训那些欺负傻根的熊孩子,他和永乐曾经以少敌多,与傻根一起在混乱中杀出一条血路。
当时那只可爱灵活的小兔子刚刚仿佛轮回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只不过这次那粉嫩的兔蹄并没有踏向敌人,而是轻轻地在自己脸上挠痒痒。
“这,这是真的吗?我为何觉得永乐没死?这个人刚才的动作和她一模一样!”
一想到此赵靖忠脑仁都要炸了,那个绝望的冬夜,那抹美丽的倩影被冰冷无情的江水吞噬殆尽,那残酷绝望的画面像一把定格终生的锋刃,时不时就会跳出来在心上剜下一块血肉,疼得他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有靠深深的思念来抚平伤痕。
永乐揉着浮肿的小胖手,小心谨慎地走过面前这个黑大个,生怕这石化的魔鬼突然苏醒,追究自己刚才那奇傻无比的举动。蹑手蹑脚,战战兢兢,永乐甚至都不敢用正眼去瞧靖忠。
“大哥,你可千万别动,我还年轻不懂事,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那愚蠢无知的行为吧,啊!疼,疼!”
就在永乐刚好走过这座小山的时候,山崩地裂了。赵靖忠猛地一回头,一把握住了永乐的手,不偏不倚正好是刚才那肿得像猪蹄的那只。
靖忠想开口,可面前这位俊秀的公子,那张轮廓清秀,表情扭曲的俏脸怎么也和自己心中那抹珍贵的倩影联系不上。此时无声胜有声,唯有热泪默两行。
“我错了,大哥!我不应该恩将仇报,救了我的命不感激也就算了,还用拳头打你,我真是个不知好歹的糊涂蛋,您就原谅我,放我走吧,医馆的病人还等着我呢!”
永乐此时手被赵靖忠握得生疼,不过她也顾不了许多,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以表歉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好姑娘不吃眼前亏,永乐只想尽早离这个黑山远一点,可自己忙乎了半天,对方居然一句话都没说。
“壮士,呃不,这位少侠,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你我他乡之客,萍水相逢,竟然误会如此,实在是大大的不妥。你,你,你不至于吧?你这是哭了?”
永乐逃命的心思一下子被好奇和震惊所替代,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得圆圆的,不可思议地望着靖忠。这位身高马大,体壮如牛的汉子竟然哭了,两行泪水挂在脸上,握着永乐的手愈加的紧了。
“呀,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我刚才就小小地打了你一小拳,你怎么就哭了呢?这上哪儿说理去,哈哈!”
永乐突然既抱歉又烦恼,这一拳头明明是自己吃亏更多,可怎么会把人给打哭了呢?又不是小孩子打架,真是烦死了。
永乐一时不知所措,尴尬到最后只能哈哈笑起来解围。不笑还好,她这一笑赵靖忠那颗残破的心好像一下子突然千疮百孔一般,一股窒息的感觉涌向全身。
浮华惊梦,过眼云烟,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体魄,容貌,却改变不了那颗深埋在记忆中的心。那融化世间一切的美好笑容,那张让人心底涌出蜜泉的笑脸又回来了。
“永乐,你是永乐,你真的是永乐?”
赵靖忠忽然猛地双手按住永乐的双肩,面色潮红,呼吸急促伴着吃惊的大喊,摇晃得永乐头晕眼花,不明所以。
“对呀,我刚才不是说了我叫陈永乐吗?怎么被我打一拳失忆了?你!”
永乐话没说完,突然感觉天黑了,定睛一看原来自己被对面这个山一般的男人瞬间拥在怀中,越抱越紧。
“永乐,是你,真的是你,你还没?”
靖忠口中的死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裆下忽然传来一声蛋碎的声音。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赵靖忠这意外之举,惊得永乐差一点魂飞魄散,自打她苏醒在明初乱世还从未被男子如此这般紧紧的抱着,窒息中带有一丝关切,温暖的胸膛传递过来的不只是暖暖的体温,还有那悸动的心声。
“流氓?耍流氓!宝宝不发威你拿我当病猫,哼!”
天地之间,乡野麦田,无人的小路上一对儿紧拥的男人,如果有人见了这画面定能吞了眼珠,吐出惊讶。
永乐和所有女孩子一样,这种被吃豆腐的时刻只会下意识地抬起右腿,用又尖又硬的膝盖去问候男人全身上下最薄弱的环节。
咔嚓,永乐闻听此声自己浑身上下都替这黑大个感到疼,忍不住抖了个激灵。再看靖忠,此刻哪里还谈什么武功不武功,激动的心情,高亢的情绪,长久的思念,苦尽甘来的喜悦和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全都抵挡不住命根的剧痛。
噗通,山崩了不要紧,倒霉的永乐也像猴子一样被压在山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