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们常说宁可冬祭奠,不愿夏纸钱。因为一到炎热的夏夜,坟地里会飘起幽幽绿光,犹如一道道留恋人间的鬼火,有时冲着你笑,又好像在那里自顾自撒娇,可人们却以为这是厉鬼索命的前兆。
天开岩下浓郁的密林是何秀姑与其爹娘一家三口的葬身之地,坟冢不大可最近发生的事情骇人听闻,经过此地的香客全都莫名其妙地失去意识,苏醒之后居然出现在几十里外的山脚下。
永乐一开始听了嗤之以鼻,可此时此刻她眼前晃晃悠悠地两团绿光,那不规则的闪动,那飘忽地走位,永乐仿佛一下子回想起十年前雨花巷那个惨烈的夜晚,那漫天飞舞的绿光魔蛊,好像吸血魔鬼一样吞噬着生命。
小姑娘整个身体瞬间僵硬笔直,心脏跳动的速度一下子提高到了呼之欲出的地步。永乐那张狰狞的面孔,方块大的嘴巴简直比恶魔还甚,可惜她就是看不见自己的模样,如果看见了她一定会把自己吓死的。
与此同时,在永乐身前的一棵参天的银杏树上,一道魁梧的身影也在死死盯着那两道飘浮的鬼火。
赵靖忠在栖霞寺为义父上完了香,一路探查至此,没发现任何可疑的线索。倒是这人迹罕至的密林中竟然有一小圈坟冢略微让他起疑,谁会把亲人埋葬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他盯着这座孤坟很久,也没瞧出到底哪里出现异常。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原本阴暗的密林变得漆黑一片。借着最后一抹星光,靖忠发现这座孤坟应该是一座老旧墓葬,斑驳的石碑已经肉眼不可辨认,隐约可以看清一个何字,显然这是墓主人的姓氏。
转了一圈又一圈,赵靖忠忽然之间恍然大悟,除了刚才的疑点,他又发现一处不和常理之处。墓碑陈旧,夯土久远,可周围居然有一圈青石堆砌的路面,像是有人刚刚完成的。
虽然天色已晚,靖忠用手一摸,还是抹了一手的灰泥。细雨刚过,按道理地上有泥土再正常不过,可怪就怪在这泥土的颜色。坟包是黄色夯土,地上也主要是黄色,可这些灰色的泥土是哪里来的?
左思右想之后,赵靖忠决定守株待兔,看一看这诡异的坟地到底有何蹊跷之处。燕子点水穿云纵,壁虎爬墙倒天梯。只见靖忠脚尖一点,魁梧的身躯突然轻得像羽毛一样飞向了天空,身体贴着一棵大树直流而上,眨眼间人就到了树杈顶端。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靖忠也乐得清闲,双手一盘,双腿一缠,整个人像一条青皮巨蟒一样盘在树上,悠悠地注视着墓地周围。
大概过了个把时辰,靖忠正感到百无聊赖的时候,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还真有情况,真是功夫不误有心人,我就看看你这只鬼到底何方妖孽?哼!”
赵靖忠屏气凝神,运起元力闻听来人,不听还好,一听更加稀奇。此人脚步很轻,气息微弱,气场也似水如风,靖忠一下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是一位年轻的姑娘,而且此时她一定非常惊慌失措,从她那凌乱的脚步和急促的呼吸声可以轻易地辨别出来。
“咦?来人不会武功?这么晚了应该不会有香客途径此地,那会是谁?难道是位练气入体的高手?可以将一身元力归纳于无形?”
靖忠思绪飞速闪过无数念头,可哪一个判断都觉得不靠谱。脚步声越来越近,借着功夫靖忠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由远及近走了过来,忽然站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人影似乎发现了什么一动不动,半天也猜不出个所以然。
“她,她发现我了。难道真是个高手中的高手?”
靖忠自认为自己的功夫虽比不上那些宗师大家,可义父的毕生所学他早已融会贯通,面对功夫不低的无影帮歹徒,他曾以一敌十而毫发无损。可是今天他难道要踢铁板了?
人影不动,靖忠也不敢动,两个人就在这寂静的密林中僵持着,一个树上,一个地上,瞎猫遇不到死耗子。
咯吱一声响动,着实让赵靖忠心底一惊,差一点露出破绽。不过那个人影闻听此声也稍微动了,靖忠模模糊糊地看见人影张开了嘴巴,瞪大了眼睛,砰砰的心跳声他在树上听得一清二楚。
“真是自己吓自己,看来她真是个普通的香客而已。糟糕,她不会被这只鬼吓到吧?”
沉寂了好一阵,墓地那里突然亮起两道森然的鬼火,绿色的磷光让气氛愈加恐怖阴森,靖忠见状也愣了一下,忽然他意识到一个大问题,心中暗道不好,整个人如同一只暗夜花枭一样飞掠而下,闪电般来到人影的背后。
他猜得不错,果然这位香客被吓得不轻,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他大手一把捂住人影的脸,来了一招天王盖地虎,另一只手顺势从后面将其锁住以免乱动打草惊蛇。
那股当年被乌云大汉紧锁的濒死感又一次充斥了永乐全身,胸口闷得像一块千斤巨石无情碾压。一瞬间永乐的海豚音根本没可能发出,她两眼一翻白,身子一软,当即昏死过去,一少半是因为憋闷,一多半是因为惊吓。
近距离一接触赵靖忠才发现自己困住的是一位公子,只不过身材较小,体质瘦弱,刚才他一直误以为是位女子。
来不及多想,靖忠一边锁着这个香客,另一边还要密切注视着那两道鬼火,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公子实在不禁吓,靖忠只感觉到怀抱里的人一下子瘫软,显然是吓死过去了。
永乐这一昏迷可不要紧,她手中的纸伞顺势脱落,眼看就要摔在地上,赵靖忠眼疾手快,伸腿就把掉落的雨伞接住停在半空,只不过这姿势七扭八歪地保持着实在是难受。
他不经意间移动了一下锁在永乐身体上的右手。无巧不成书,无米不成炊,赵靖忠一把抓到了永乐的前胸,纵是永乐生得再平,也不至于一点儿都没有,这男女之别也不是三尺麻布可以裹住的,一丝怪异至极的念头涌上赵靖忠心头。
“这什么东西软绵绵的?这也太不像个男人,瘦弱也就罢了,怎么连这里都不爷们。嗯?”
赵靖忠忽然感觉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以貌取人是习武之人的大忌,相信自己的功法和直觉才是正途。本来他刚才的判断和分析无比准确,只是这双眼睛欺骗了他。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话放在此处还真不对。
“他,不对。她?我抱着一个姑娘?刚才还摸人家的?嘶。”
赵靖忠一想到此不仅倒吸一口凉气,巨大的惊讶和羞愧瞬间占据了理智的高地,让他整个人的警惕性降了下来,口中不慎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可就是这不起眼的一声响,远处那两道鬼火瞬间消失不见,紧接着一道寒光伴着破空的鸣响闪了过来,一把无影幻匕深深地钉进了赵靖忠刚才身后的大树里。
呼吸之间一切都成空,两道鬼魅飘忽而来,看着一击不中的匕首似乎相对冷眼。其中一道鬼魅瞬间消失,朝着山下的方向飞扑而去。
另一道魅影则是飘忽不动,伸手拾起了落在地上的一把纸伞,伞把上有三个清晰的镂刻字体,魅影仔细辨认出为诚意堂。大约过了几个呼吸,魅影裹着纸伞飘到墓碑前神秘的消失了,仿佛真是一只冤魂野鬼游走四方后回到埋葬之地隐匿起来。
又过了几个呼吸,四周依旧寂静无声,突然一道鬼影飘现,猛地出现在了刚才的地点,原来这只厉鬼颇为狡猾,去而复返地想抓到活人,可惜让它失望了,四周依旧是空无一人,安安静静。
厉鬼真得消散了,漆黑的密林如墨一般,连风都刮不进来。过了一炷香功夫,两道人影从天而降,赵靖忠急中生智,抱着永乐飞到大树顶上隐藏起来。此刻他已没有心思再探索这座孤坟,他背起永乐飞快朝山下跑去。
“永乐,快醒醒。起来背功课去!懒丫头将来嫁不出去!”
“爷爷,让我再睡一会儿吧,这才四更天,天色都没亮呢。”
“呦呵,真是个小懒猫,竟然敢顶嘴了。”
突然,一只黄花大狸猫闪在一旁,表示抗议地瞪着刘基和永乐。
“花卷,你瞪眼干什么?我又没说你!”
“喵!”
大花猫一个恶虎扑食,吓得刘基一低头,这肥猫的大屁股正好不偏不倚落在了永乐的脸上,永乐只感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堵住了口鼻,一瞬间上不来气。
“花卷,不要,不要啊!”
清晨,夏日的阳光早就洒在蒸蒸的大地上,栖霞山脚何家堡一户普通的农家院,永乐在木榻上突然惊醒,吓得农家夫妇端着的早饭差一点丢在地上。
“小兄弟,你醒了?花卷都蒸完了,不要吃点?”
两口子端着热腾腾的白面花卷大眼瞪小眼地望着面前这位一惊一乍的俏公子。
“我,我怎么会在这儿?这是哪儿?”
“公子,你昨天在山中发病晕倒了,是你的同伴把你背下来的。”
“啊?”
永乐把眼睛瞪得像只大白兔一样,两只耳朵也竖了起来。她依稀记得,昨夜自己在山中迷路了,走到一处密林恍然遇到两股鬼火,最后就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啊!鬼啊!”
宁静的山脚,突然响起一声高亢的海豚音,惊得整个村子鸡飞狗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