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奏陛下,燕王殿下此刻正在殿外侯旨。”
“宣!”
灯火通明的皇宫大殿,洪武帝朱元璋正在批改一些上报的奏折。此时他的心情有好有坏,好的方面是他的皇四子,镇守边关的燕王此行任务顺利完成,不仅救下和亲郡主,连梅花逆党在泉州的巢穴也一起连根拔除。
沐英传来呈报,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地汇报一遍,自己则是留在泉州继续追查有无漏网之鱼。
这些时日皇帝总算有了一件高兴的事,可他内心一直忧虑重重。太医院传来消息,太子朱标的病情又进一步恶化,恐怕一个残酷的结果在前方不远处等待着这位老人。这让他岁月深深的脸庞上不仅密布上一层阴云。
“儿臣叩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棣儿你回来了,这趟差事办得漂亮,辛苦你了!”
父子二人相见,本来肃静的大殿气氛一下子温和起来。
“老四,跟我说说梅花的事。”
朱棣知道父皇的脾气,因此就开门见山,把他所掌握的情况一五一十得和盘托出。从五山县境内神秘的人口失踪,到柳林村惨绝人寰的灭村惨案,最后雨花巷内惊天动地的花祭事件,朱棣详细地给老皇帝描绘一副生动的画面。
“父皇,联系到之前在雁门关外保护和亲队伍的蒙古卫队神秘失踪,以及郡主被一伙歹人装神弄鬼的调包,我怀疑这梅花和那真金有暗中勾结之嫌。”
朱棣义愤填膺,在他看来这所有的事都是事先安排,巧设连环,否则自己不会一直吃暗亏。
“老四,这个雨花楼主看来也只是一条较大的鱼而已。我想这梅花幕后的主使还没有浮出水面!”
“父皇所言极是,儿臣以命沐英在泉州境内彻查梅花逆党,可雨花巷风波一过,这伙人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整个地面上十分安静。明显是有人下了命令,让他们暗中不动。”
“这些人真是令人头疼,我大明已得江山,百姓安居乐业,他们就是见不得布衣做江山那。老四,不过有一点你可能判断有误。”
洪武帝拉着朱棣的手,二人缓缓走到大殿门前,夜空中一颗明月高悬,照得整个应天府水银泻地一般。
“我对梅花的了解那是很早之前了,我那时还没有火儿大,有幸见过梅花庄老庄主一面。那是位和蔼善良的老人,是赵家宗室的后人。他身上倒是没有帝王风骨,一身书香气息浓郁,倒是符合他赵家的风格。”
朱元璋似乎回想起多年前那个梅花飘落的山门,自己衣衫褴褛冻得瑟瑟发抖,要是没有那位仙风道骨的老人赠与的一饭,自己可能就冻死路边。
“棣儿,父皇我能有今天,也得感谢梅花庄主当年的一饭之恩。梅花的初衷是为了对抗蒙元的统治,联合一些文人志士暗中坚守华夏文化,不让异族灭了中华的根。”
“他们之所以能延续近百年,是因为他们行事磊落,行的正,坐得端。在异族的铁蹄面前不予畏惧,蒙元的皇帝曾经派出很多杀手想灭了梅花,可它就是坚持了一年又一年。”
朱棣听到这感觉有些迷糊,这父皇口中的梅花和自己面前那个装神弄鬼的雨花楼主简直天地之别,难道自己搞错了?
“哈哈,棣儿。你不用疑惑,父皇知道这梅花的吸引力,估计朝中不少重臣,都曾经崇拜并向往加入梅花,至于你遇到的这个另类,我想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梅花的内部出了问题。”
燕王朱棣今天可谓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行事诡异的恐怖组织,一个让泉州死了那么多无辜百姓的组织,居然在父皇眼里是如此高大的形象。
“当然,朕的子民也不能白死。我以令小鹰崽子加大搜查范围,在整个江南道深挖梅花党人。”
“谨遵皇命!可是父皇,那郡主如何处置?”
“哈哈,哈哈,老四啊!你不会真以为为父会娶一个小丫头吧?”
洪武皇帝突然哈哈大笑,自打父子二人见面,这郡主二字至始至终也没有提到过,可见这蒙元的郡主在大明的心中分量很轻。
“我之所以接纳雪山的和亲,只是缓兵之计而已。现在山河初定,还不是时候讨伐蒙元。有朝一日,我必将这些鞑子驱逐出漠北,再现汉武的雄风。”
“她的事姑且放一放,这偌大的宫中容她一个郡主是绰绰有余。你难得回京一趟,有空去见一见你大哥,他的身体不太好。”
洪武帝目视远方,脸上浮现出一抹凄凉,人生最悲惨的事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真不敢想象这种事会落在他身上。
“父皇,兄长他?”
朱棣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太子的身体他是心知肚明,可他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我,我还是先去看一看火儿吧!”
看一眼就少一眼,即使久经沙场的燕王也跨不过这种亲人永隔的分离,他不忍看见那个曾经威风凛凛的兄长那病弱的模样,他想永远铭记心中那高大威武的形象。
“你们走开,我要进去,我要进去看父王,讨厌你们走开!”
太子宫今夜灯火通明,一队御林军把整座宫殿围得水泄不通。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殿门外,气鼓鼓地望着这些士兵,一堆宫女与太监在后面急得团团转,不知是劝好还是不劝好。
这个孩子就是洪武帝最疼爱的孙子,太子爷朱标的长子朱允炆,从小就有一个非常喜庆的乳名火儿。
这孩子诞生的时候正好是科举考试之秋,伴着先贤的文文种种,小家伙火急火燎地来到了人间,乐得洪武帝红光满面,火儿也就从此传遍整个皇宫。
“小主子,今儿天晚了,咱还是先回去,太子爷已经睡了,咱不能打扰爷休息不是?”
一个胖太监低三下四地上来劝说小皇孙,可劝了半天一点儿用都没有。
“我都好多天没见到父王了,我不管我就要见父王,你们闪开!”
太子朱标此时已经陷入了昏迷,皇帝发下密旨谁敢透露半点风声,那就是一个死字。因此没有人敢让朱允炆见太子,那是掉脑袋的事。
“火儿,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嚷嚷什么?越大越失礼数了?”
一道黑影突兀地出现在一旁,一声呵斥没吓到朱允炆,倒是把这帮宫女太监吓了一跳。
“四叔?哇!”
小皇孙眼巴巴地看见朱棣出现在面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委屈情绪,裂开大嘴哭了起来。
“你们都退下,火儿就交给我好了!”
众人听令,纷纷退下,只留下叔侄二人站在太子宫门前。
“火儿,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父王也像我这般高。那时我们的母亲被敌人掠去,当做人质要挟你皇爷爷,我大哭大闹地找娘亲,是你父王训斥了我一番,你可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
朱允炆仰着头,眨着眼迷惑不解地看着朱棣,好像在祈盼着叔叔的答案。
“他说四弟,父王要夺天下,我们当儿子的要听话。父王指东我们绝不能往西,哪怕那个方向上没有娘亲。”
“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违背过父王的一次命令,这偌大的天下已经姓了朱家,我们当子孙的要让它长长久久地姓下去,你懂吗?”
“可是四叔,火儿从小就没了娘亲,我都记不住娘亲长什么模样了?火儿知道皇爷爷下令不许我见父王,我只是,只是想记住父王的模样。”
小皇孙委屈地倾诉着,说得朱棣眼里也布满了一层湿气。最是无奈帝王家,那座至高无上的皇位是多少人拼了命也想坐一坐的。为了保护好它,只能舍弃亲情,友情,爱情,孤独地坐在上面,俯瞰苍生。
“火儿,记住你父王的容貌还不容易?你父王是我们兄弟中最出众的,你也一样。我看见你就像看见了多年前的兄长。你要快快长大,等你展翅高飞那天,你就能和兄长一样,成为最出色的那一个。”
今夜星光暗淡,明月被一层层迷雾遮挡云中,整个应天府的百姓很多都进入了梦乡,对于他们来说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可对于朝中的重臣来说,今夜注定难眠,多少双眼睛和多少只耳朵在盯着太子宫,在默默地看着倾听。
左相李善长与右相胡惟庸此刻正在夜下对弈,他们眼中盯着棋盘可心却飘向了皇宫的方向。
文官们夜不能寐,武将们也没闲着,年老多病的徐达老将军,正直壮年的蓝玉将军此时纵是十万火急的军报也不能打搅他们半点。
宫里传来风声,太子的陨落恐怕已经不可避免,那么初升的大明必将迎来一番不小的震动,在这个帝国刚刚步入正轨的时刻,洪武帝最信任,最欣赏,最期盼的接班人就要走了。
黎明的钟声还没敲响,经过了漫长的一夜,天色已经蒙蒙发亮。朱允炆香甜地睡在朱棣的臂弯里,做着不知何种美梦,也许在梦里他此刻正牵着父王母后的双手,幸福快乐地奔跑在花的海洋。
咚!咚!咚!云中的月亮在钟声响起的那一刻落了下去,一轮似火的红日初升在东方。在那颗红日底下,年迈的洪武帝朱元璋眼含热泪,无声地注视着远方,似乎在寻找接下来的路。
大明洪武二十一年仲春,谷雨时节,皇太子朱标因病薨于黎明之前,英年早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