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半边风乃是郑瞎子从路边捡来的弃儿,因脸部长得左右畸形被旁人戏言为半边风,从眉骨开始便左右分之,一半正常,另一半则犹如画像中的地狱恶鬼一般。他左眼秃眉,泛白的眼珠子几乎看不到黑色眼眸,眼皮耷拉下来将整个眼框几乎遮盖住,鹳骨高高翘起,如同长有一支犄角似的,并且还有不断生长之势。郑瞎子在十年前收养了他,两人从此形影相吊、相依为命,半边风则称郑瞎子为师父,并对他诚诚恳恳恭敬有加。每走到哪里都将他师父的那幅破烂布幡用竹竿高高挑起,这幅黄色布幡长约三尺,布幡上用金丝线绣了“接引道人”四个大字。此乃是郑瞎子所谓的金字招牌,走到那里半边风便将布幡扛到哪里!几乎荡迹灵泉县的每个角落。
郑瞎子将口中竹花吐了出来,咳嗽着接连说道:“不妙!不妙!”陈祁寿生怕他会说出甚不吉利的话语来,于是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几钱碎银子,送到接引道人郑瞎子手中,但郑并未接过银子,而是让半边风看一看这片竹林可有甚变化。只见半边风将手中的旗幡交给他师父,然后用手将左侧眼皮掀起露出死鱼一般惨白的眼球,只见他缓缓抬头朝盛开竹花的那片竹林望着。郑瞎子紧张地问道:“你都看见甚么没有。”这时半边风口齿不清地嘟噜着:“看见了、看见了,我看见竹叶在滴血,鲜红鲜红的血滴满竹林都是。”
陈祈寿闻言惊愕地打断道:“休要胡言,哪来的血啊!这新年之喜你想要钱只消开口,莫要说些晦气话来唬老子!”只听半边风接着说道:“就是在滴血,就是在滴血!一片一片都在滴血!竹根下还有黑色的东西,一直、一直连到陈家的房子。看不清了,啊!我头好疼!”说完痛苦的抱着头蹲下身去,一张脸显得更加扭曲可怖。而郑瞎子则在一旁催促道:“快看啊,你看见甚么东西,它让你害怕了吗?”这时蹲在地上一脸痛苦的半边风说道:“我看不清楚,不敢看那房子,那里好像有不干净的东西,头疼!”说完抱着头呻吟!
这时陈祈寿也心中发怵,难道陈家真有甚么不吉利的事情要发生吗?也不知是不是郑瞎子想讹他一笔钱,可看样子这小叫花半边风又不像在演戏。要知道陈祁寿自打过年以来心中一直有些惶恐,因在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他本照例杀一只雄鸡来祭拜列祖列宗,当他将杀好雄鸡清理干净后用竹筷交叉于翅膀之下,摆在祖宗的灵位前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那只装在陶瓷盆中的雄鸡居然活了过来,还回头睁大眼睛骨碌碌地望着是他,并一个劲地摇头流泪,不停地扇动翅膀想要从供桌上站起来。吓得陈祁寿惊呼一声连滚带爬跑了出去,慌乱中将灵位前设置的香案都打翻在地。这时原本在外忙碌的妻子宋氏和陈福安、陈阿花等听见响动都不解地围过来。陈祁寿大声喊道:“那鸡又活了,那鸡又活了!”众人不明白他在说甚么,陈祈寿于是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那只被烫了毛的雄鸡活转来了!”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接着陈福安笑道:“爹爹你这么大个人还怕一只鸡吗?未必煮熟的鸭子它还能飞了不成!”说完便率先走进堂屋想看看稀奇,这世间哪有被割了脖子扒光毛的鸡还能活转来。当他进门后只见供桌上的那只雄鸡一动不动地摆在陶瓷盆中,并未有活过来的迹象。只是桌上的香案被打翻,未燃尽的香蜡炉灰撒了一地,于是陈阿花立马去拿扫帚将堂屋清扫干净。而陈祁寿因被刚才那一幕吓得心惊肉跳不敢跨进堂屋,心中充满疑惑:难道真是自己眼睛看花了吗?这时周济贵也笑着走过来对陈祁寿说道:“陈老爷是你太劳累了,眼睛看花了吧!”陈福安站在堂屋里附和道:“爹爹看把你吓得,不就是一只鸡吗?大不了不拜祖宗了,让周大娘拿去厨房做一个辣子****说完便伸手将这只摆放在灵位前的雄鸡端着走出来。陈祈寿见此于是背过身去,生怕它又活了转来,宋氏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对丈夫说道:“大过年的别为这事扫兴,等会多喝两杯便甚么都好了!”
于是其他人又开始忙着置办晚上的年夜饭!待他人散尽之后,陈祁寿再一次进入堂屋走到陈家列祖的香案前,刚才那一幕他看得真切,并不像是在做梦啊,他清楚地记得那只雄鸡眼泪滚滚的凄惨模样,于是陈祁寿伸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掐了一下,这时感觉到钻心的疼痛当他低头揉脸时,却发现刚才摆放雄鸡的供桌上落有几滴水珠,于是伸手沾了一下发觉是清澈透明水滴,这时心中感觉奇怪:这天干地晴的哪来的水滴,于是蘸了一下放在嘴里,却发觉有一股咸苦味,仿佛是泪水的味道,难不成真是雄鸡流下的眼泪吗?为此事陈祁寿一直感觉心神不宁,冥冥中涌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这时陈祁寿回过神来谦卑地向郑瞎子问道:“接引道长啊,我也听万秀才说竹子开白花不吉祥,不知预兆何事?能否给老陈我说说,并想办法帮我化解一下。”说完将别在裤腰带上的钱袋子一股脑塞到郑瞎子手中道:“还望道长给我指一条明路啊,其他的都好说!”这时半边风捂着头结结巴巴地继续说道:“我看见那个大门里有棺材抬出来!”说完用手指着陈家房屋。陈祁寿听闻此言感觉有些气恼,今天还是大年正月初七,他竟说出这般不吉利的话,正想发火,谁知半边风又接着厉声说道:“又抬出来一个棺材。”陈顿时火冒三丈、气得浑身发抖,于是抬起一脚便将蹲在地上的半边风踹倒。
周济贵此时听见屋外有喧哗声,刚从陈家院子里走出来,恰好见陈祁寿将半边风踹倒一旁,半边风滚了一圈后坐在地上见到周济贵后,突然伸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他急切地说不出话来。于是周济贵一把扶住陈祁寿说道:“老爷莫要与这些要饭的叫花子动气,真是倒霉晦气,我们回吧!”说完朝杵在一旁的郑瞎子吐了一口浓痰,不偏不倚正中郑瞎子的额头,郑瞎子面色狼狈地将额头上的浓痰抹去,他虽目不能视但也心知此人来者不善,于是也只有立在原地静候其变。这时陈祁寿一跺脚气愤地说道:“都说你郑瞎子贪得无厌见钱眼开,我看你是被猪油糊了心,不仅眼瞎心更瞎,想要钱就直接给老子说,偏偏咒老子家中抬棺材!”说完一甩袖子便骂骂咧咧转身离去,并对路旁看热闹的人群吼道:“看啥稀奇事嘛,要看耍猴戏到县里去!”说完便气冲冲地进了陈家院子,并将朱红色大门重重关闭,大门上的一对黄铜扣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周济贵此时又折身回来恶狠狠地对坐在地上的半边风小声说道:“再乱看,老子把你这个龟儿子也弄成瞎子,快滚!”说完一把将郑瞎子手中的布幡扯了过来扔在地上大声斥责道:“装神弄鬼还自称接引道人!新年大吉你招摇撞骗、鬼话连篇,小心哪天把命都让人接引出去!”说完便往那破烂的布幡上踩踏几脚,然后拨开人群大摇大摆离去。
话说这郑瞎子原来人称郑六,据说因年轻之时梦想一夜暴富与人相约盗掘古墓,不曾想却被墓中机关所伤毁了一双眼睛,从此便流落街头靠乞讨为生,大约二十年前不知为何却改头换面打着接引道人的金字幡旗,并一身道士装扮从此干起了在大街上给人摸骨算命的营生,至于准不准也无从得知,不过也能混个肚圆肠饱。
这时旁边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见他师徒俩甚是狼狈,于是弯腰捡起被周济贵扔在地上的破烂布幡,并将接引道人布幡上的尘土拍去,然后交于郑瞎子手中。此时萎顿一旁的半边风则惧怕地躲到他师父身后,睁着一只独眼缩着脑袋惊恐地望着众人,这半边风虽已成年却生得矮小与侏儒无异,他将嘴附在接引道人耳边说道:“师父刚才这人……”却不想被接引道人打断道:“休要胡言!”于是二人便在众人一阵唏嘘嘲讽声中离去。只听郑瞎子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彩凤衔书碧云中,只恨人不识,祸事不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