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疯了!她竟疯了……”回到客栈的龙文池头脑一片茫然,全身发软,脑瓜一昏沉,但觉这客栈阴气森森,满是冤魂;心里一发虚,他便拔腿跑出屋外,直向新街方向走去。过不几天,这龙氏客栈就转到了侯家手中。侯家的房子,原本就是大院大宅住不完,买下龙氏客栈当然不是自己要搬进去住,他家买这房子是拿来租给外地来的生意人做生意,自己图个房租费。
越素贞疯了,这一疯就疯了三年。在这三年当中,除却翠翠有时动手给她梳理过之外,她自己是从没动手洗过脸,从没动手梳过头或是换过衣。三年来,虽然她不再同别人说一句话,但却还能做事。此时,余家巳没了米行,全家不分老少男女,都得下地劳动,越素贞竟能跟着他们去下地,只是不说话;每到晚间,吴碧君还须纺纱织布以贴补家计,越素贞竟也能在她身边帮一些小忙,只是不说话;吃饭了,她自己当然知道坐到桌边来,别人吃什么,她也吃什么,自己不说话,却也不去听别人说些什么。除了到余家帮忙做事而外,她也常常到渡船上去闲坐,且一坐就是一整天,直等到蒋老成给她端来吃的,吃了才离开。
时间进入1945年8月,饱经磨难的中国人到底见到了抗日战争胜利的曙光。6日和9日,美国先后在日本的广岛和长崎投下了两颗原子弹;8日,苏联出动150万大军进入中国东北等地对日作战;9日,中国共产党向自己的军队发布命令:“猛烈地扩大解放区,缩小沦陷区”;11日,中国国民党向自己的军队发布了命令:“积极推进,勿稍松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并派代表来湖南芷江同中国方面洽淡双方的投降、受降事宜。而芷江距茶洞没几脚路,因此,茶洞便成了这960万平方公里的疆土中,最先听到喜讯和最先举行庆祝活动的地方。
这天,国立茶师的所有师生员工全部走出了校门,使茶洞这并不怎么宽大的古城瞬间沸腾了起来。人们敲锣打鼓,燃放鞭炮,挥着小旗,扭着秧歌,大呼小叫,又哭又笑。说他们在哭,是因为此刻的他们满脸都是泪水;说他们在笑,是因为他们那大张着的嘴巴所发出的”哈哈”声响不绝于耳。一张张带着泪水的笑脸,就如同是一朵朵带着露水的鲜花。
“妈,我们胜利了!”巳是高师三年一期学生的蒋翠翠扶着母亲站在城楼上观看学生们的宣传演出,同样是满面带泪地对母亲说。
“是的,我们胜利了!”此时的越素贞,脸上虽未现出有如别人的狂喜,但倒底还是让自己这三年来如同死水般呆滞麻木的脸,有了稀微松动。她当然不会忘记那年的那一天,她去马场湾给王剑清化香烧纸时所发生的事。那时,她正蹲在地上烧着纸,忽然间便感觉到身后有人走来。不用转身,她就巳经猜测到了这来的人会是谁。于是,她乘着对方停身说话的机会,一面抓起身边的纸钱灰敷在自己这满是泪水的脸上,一面拿起三年前王剑清送给她那作为防身之用的镪水瓶,再慢慢回过身来,故作癫狂地向对方迎去。
其实,她当时这样做完全是情势所逼。因为在这没有他人踪迹的乱坟窝里,如果龙文池一时兽性大发,又要对她进行非礼,那是没有任何人能够解救她的。她只好先把自己的漂亮脸蛋弄得一塌糊涂,想以此状态来灭一灭龙文池的欲火;而后她眼放异光,叫嚷着迎向龙文池,这倒是真情流露——这时,她当然是把个龙文池恨进了骨髓里,确确实实是想趁其不备,把手中广口瓶的镪水,全部泼到龙文池的脸上去。
然而,令她想象不到的是,这龙文池竟被她的癫狂状态给吓得仓皇而逃。于是,她又及时地省悟过来:今后如果要自保,这最好的办法就是装疯。如果疯了,她就无法再开茶店,也无法替自己弄吃的。不过终归是不怕,不能开茶店和弄吃的,她可以到余家去,那里不但是她最安全的地方,同时她还可以参加劳动得饭吃。其次,她可以成天的坐在渡船上,因为到时蒋老成不可能不给她饭吃。想到这里,她就开始在三所坟前练“疯”,一直练到王平等人来到坟地发现了她,这才把她送回家里。
那天,翠翠听说母亲疯了,急忙赶回来陪伴她。等到深夜人们散去这后,她才把自己的心思告诉女儿。她要求女儿,除了礼拜六晚上和礼拜天回来与她团聚外,其他时间不得回来,只在学校念自己的书;并且,还不能把自己装疯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刘英一家。翠翠听了母亲的话后,除了流泪,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她也只得按照母亲说的话办,每到星期六回来帮助母亲整理一下内务,其他时间就在学校埋头读书。
越素贞疯了,一疯疯了三年。开始,她当然知道自己是在装疯,可是时间一长,习惯成自然,后来的她竟连自己也搞不清自己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了。
现在,抗战虽说是胜利了,但越素贞想起八年以来的苦难,再联想到自己母女以后的生计及去从,必定还是无法像别人那样高兴得起来。然而她也知道,抗战胜利毕竟还是给自己带来了极大的好处,那就是从今往后,自己再也用不着装疯了。
“翠儿,明天叫你刘伯伯一家都到家里来。就说妈的病好了,又要开茶店了。为庆祝抗战胜利,茶店开头三天任凭大家来喝茶,我们一概不收茶费!”
“好的!妈,等下我就去约英子她们,让大家都来给你帮忙收拾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