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老人的步子迈进了一九四一年的春季,国立茶师正式开学了,蒋翠翠与刘英又已初中毕业,双双考进了茶师中师部,而阮寿筠也随之调到了茶师任教。学校既是刚刚成立,所需职员当然不少,但越素贞仍是不愿去学校任职,情愿开她的小茶店。当然别人也拿她没办法,只好由着她。
汪子俊所料也确实不错,国立茶师一成立,茶洞又比先前繁华了许多,而龙文池的客店也就更加兴隆起来。学校中常来饭店打牙祭的,当然是以那些富家子为最。其中有这样一个男生,常常是独来独往,脸上几时挂着一幅像是几十年都没得过饱觉睡的神态。不但如此,这人还常常坐在一边独自发笑,也不知他究竟是笑些什么。因此,这就免不了引起龙文池对他的注意。然而,当龙文池与之套近乎拉关系时,该生却又旁若无人,不理不睬。龙文池没法,便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汪子俊,汪子俊就又有了去龙氏客栈混伙食的机会。
这天,那困容学生又来到了客栈,捡了一处僻静的桌椅坐下,便叫了酒菜准备自斟自饮。可是,当他刚刚动筷,两个醉汉就到了他的桌边,先是要他请客,随后便放肆地在他身上随意摸索起来,吓得该生站起身来一阵大吼。而两个醉汉也不管这些,仍是拉着他纠缠不清。正当他感到无奈至极的时候,一个单高精瘦的中年也就走了过来,向两醉汉喝道:“无法无天了吗,你两人怎能这样欺人外地学生?如此放肆!”
“啊,是汪镇长,没事没事,我们是闹着玩的,嘻嘻!”一时间,两个醉汉像是清醒了许多,一照汪子俊的面,便停下手来,然后嬉皮笑脸地离去了。
“啊,这位小兄弟不要怕,这是街上两个出了名的混混儿。今后老弟遇着他们,自己躲远些就是。”汪子俊坐下来,一脸的亲切。
“我并没招惹他们呢。大叔,谢谢你了。”
“啊,不谢不谢,汪某作为一镇之长,遇到这种事情,当然也得管一管了。等下回去,我一定让人把他们抓去政府好好教训一顿!”
“啊!怎么,怎么没有了?……”该生并不在意汪子俊是否真去教训别人,他现在只关心自己当付店子的酒饭钱是否还在身上,可浑身一摸,钱就真的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汪子俊故作不解地问,
“钱,钱没有了,想是刚才被他们搜去了。”
“这两个王八羔子,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他们!老弟别急,你吃你的,你吃你的。”
“可我还没付帐呢!”经此一闹,该生的食欲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是担心无法付人家饭钱。
“不要紧,不要紧;我也还不曾吃,老弟坐下来,我们一起用。这顿酒饭算我清客,我来付,我来付。”
“这,这怎么好呢……”
“有什么好不好?来来,饭后我还想去你们茶师了解一些情况的,现在既是遇到了你老弟,我们不妨先谈谈!”
“你怎么知道我是茶师的?”该生惊异了
“哈哈,瞧老弟你这一身衣着,不是茶师的,难道还是乡下来的苗疙瘩?”
该生低头向自己这一身校服看了看,便难为情地坐了下来。
这个学生名叫王国许,安微人,父亲在合肥也是一位很有名气的企业主。在八中高一读书时,他就随学校一同来到了湘西,而在家的父亲还没来得及撤离,日本兵便占领了合肥。国立茶师建立后,王国许高中毕业考上了茶师高师部。课还没上得几天,他的家乡便来了人,说是要接他回去帮助老父做生意,并说:原先传说的日本人每到一个地方就烧杀淫掳是不可信的,他们来这里也是需要整顿社会秩序、让大家平安生活下去的,不然,他们到这儿来的目的岂不无法理解了?哪里有占领一个地方光杀人的道理呢?至于在战场上,那又另当别论了,那时,即使你不杀他,他也会杀你,当然他们也只好杀人了;现在,王父同日本人合伙做生意,生意比日本人没来之前红火得多,赚的钱财也丰富得多,实在应付不下来了,这才让他赶来接王国许回去。
一下子听到这个消息,王国许的思想可说是矛盾极了。恋乡思亲之情,人皆有之,他想回去;但回去之后,平日常常学到的“汉奸卖国贼”的称谓,是不是要安在自己头上呢?于是,他把来人安顿在客栈中,说是自己要好好考虑一两天,然后才能作出去留的决定。可是来人却等不了这么久——实在是担心自己被人抓起来当汉奸处理——就给他留下一大笔钱,说是让他用来作为回家的路费,自己却提前离开了。
人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正当王国许处于进退维谷的时候,这件他认为自己做得十分机密的事,还是在同学们之间沸沸扬扬地传开了。
“听说前些日你家里来人了,是你什么人?来找你做什么?”这是平时与他玩得来的同学的问询。
“喂,听说你最近发了一笔不小的财,可不可以分些出来让大伙也打次牙祭?”这是平时爱开玩笑的同学的笑语。
“听说有个人,他家的爹妈当了汉奸,自己也准备去做小汉奸,你说该死不该死?”“怎么不该死,真是罪该万死!”这是平时与他挟嫌的几个同学,眼见他走过自己身边,故意对答的嘲话。
就这样,王国许思想是越来越苦恼了。他当然不愿听别人说嘲话,甚至连那些关心他的人所说的话,他听着都觉得刺耳。他不得不远离人群,一个人坐在一边冥思苦想起来。问题想复杂了,就使得他时而自语发笑,时而又痴迷发懵,变得神经兮兮起来。老师也发现了他这问题,便从旁指点迷津,然而对他却并没多大成效。当他实在撑不下去时,而手中又有的是钱,就免不了要常常来这两庄客栈,借酒消起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