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零年正月初二，龙文池在家吃过早饭后，就带着随从去玉氏兄弟的住所串门子。来到二人的住地，他便推开了虚掩着的大门走了进去，一见玉氏兄弟正围着火堂与两个小妞在嬉戏，便开口打起哈哈来：“啊哈，你们玩得可够开心的是吗？这个年，过得就一定是快活了！”
“啊，是姐夫来了！”玉氏兄弟赶紧放开各自拥着的女人，起身向龙文池打招呼。
“今天是初二，我当然应该来看看你们了，一来看看你们这年过得怎么样；二来，也是来给你们拜拜年。本来嘛，今年是你们刚刚开始独立生活，我若不来看看，将来你们姐姐回来了，岂不是要怪我外待了你们？”龙文池一面说，一面坐上了玉逢晶让出的坐椅。
“难为姐夫这样关顾我们，我们都过得好！”玉逢晶一面回答，一面重又在一个女子搬来的坐椅上坐下。另一女子则给龙文池献上了热茶。
龙文池接过茶，向两个少女瞅了瞅，便笑眯眯地对二人问道：“我这两个内弟，对你们都还好吧？”
这两个少女一个叫石春香，一个叫李明兰，都是彭官生奉龙文池之命，花钱从外地穷人家买来的女孩子。虽然两人长相平平，但都还嫩葱，才十六七岁，现在听到龙文池问话，她们就同时躬身作答：“哎，我们都还好，多谢了！”
“那你俩谁是嫂嫂，谁是弟媳呢？”说来也难怪龙文池有此一问，刚进门时，他只见这两弟兄急速地放开了两个少女，而这两兄弟长相又一模一样——虽是小的右腮下有个小黑痣，但这要近前来才看得清——因此突然之间，再加上隔着这么一段距离，他当时并没看清他们究竟是谁抱着谁。
“他俩还没定哩！”站在他左边的李明兰咬了咬下嘴唇答道。
“什么？还没定下来？！”龙文池不得不感到万分惊讶了。
“他俩要我们交替着伺候他们，”站在他右边的石春香接了话，“现在一天换一个，等满了一个月，再看谁同谁适合。”
“啊——”平素来荒唐透顶的龙文池，没想到这兄弟俩比他还荒唐，“你俩怎么要这么做呢？”
“哎，姐夫，这怨不得我们，”玉逢亮解释说：“我们一会面，她俩就说我两弟兄长得太像，不容易分清楚，我和我哥才想起这个办法，让她俩好好分一分。”
“你们现在分清楚了吗？”龙文池又向着她们关切地发问，见两女不做声，只是红着脸抿嘴摇头，他便皱眉提示，“你们看清楚，这右腮下有颗小黑痣的是老二玉逢亮，他是大哥玉逢晶，真是的！”他以为两个女孩很蠢。
“我们知道！”李明兰重又开了腔，“可我们要是说分清楚了，他们就说要把那颗黑痣取掉，再让我们分一个月。”
“胡闹！”龙文池发了火，站起身在原地打了一个转又说，“你两个是还想着在这里拿她们开一个月的心，我可等不了这么长的时间！要是再等下去，你们那贱人姐姐，就在别人家牛栏下牛崽了！你们跟我说说，到底几时动身？！”
“姐夫别生气，过几天我们就走！”玉逢晶陪着小心。
“过几天！过几天！到底要过几天？！”
“那——那我们初六走好了。哥，我们初六走！”玉逢亮说罢，又向玉逢晶征求意见。
“不行！”不等玉逢晶作答，龙文池又坐下给他们作了决定，“你们初四——后天就得给我动身！”他从随从手上接过一个包，“这是一百个大洋，拿五十去天王庙给汪镇长送个礼，然后把这封信交给他，大年大节，不送礼不行；剩下的五十，就是你们完成这件事情的全部开销。如果钱搞光了你们还完不成任务，那你们就自谋生路，不要再裹到我这儿来！”
“是，是。”玉氏兄弟垂首答着。玉逢晶就又问：“我们要怎样做才能完成这个任务呢？姐夫是不是给我们交代细致一些？”
“我先送你们四个字，‘随机应变’！究竟具体怎么办，事情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完成任务，汪镇长会告诉你们！”他又站起身准备出门。
“那——”玉逢亮眼光射向了两个少女。
看到玉逢亮的神态，龙文池也启眼向两个女孩乜过去：“你们把她俩也带走好了。不过，不许再胡来！今天就决定好到底谁跟谁。实在决定不下来，就抓阄，好汉阄上死，定下之后不许反悔！你俩跟着他们，”他转向二女吩咐道，“一切听他们的，不许问这问那，要是不听话，就把你们卖到常德去！”
“是是是！”四人唯唯连声，把龙文池送出了门。
初四晚饭时分，余敬耀与玉凤姣在家收了糆摊——卤肉是夏秋做的，冬天他们就卖小吃——正准备一起去”辞愁”茶馆吃晚饭，玉家兄弟便带着石春香和李明兰进了屋。
“耀哥，大姐，我们拜年来了！”玉氏兄弟见了两人的面，就打起了拱手。
“啊，是两个老弟回来了，快坐快坐！”余敬耀忙着为客人找凳子。
“哎，我们还正准备去幺姐那儿吃晚饭呢，没想到你们就来了！”玉凤姣见了兄弟俩的面，也不知有多高兴，“嗳，这两个姑娘是——”
“啊，她们是你的弟媳，她叫石春香；那个是亮弟的内人，叫李明兰。这就是你们大姐；那是耀哥，原来给你们说过的。”玉逢晶急着给大家介绍。
“大姐好，耀哥好！”两个小妇人向主人打了招呼，将手中的礼品递给玉逢亮放下后，也在余敬耀搬来的椅子上落了座。她们一时也是想不到，看这玉凤姣这么标致，怎会跟了这油渍渍的余耀子而离开了龙家。
“耀哥啊！现在他两兄弟来了，今晚我们是不是就莫过去，随便在家里办点吃的，好吗？”玉凤姣对余敬耀说。
“幺舅，玉姨，我们已办好饭了，大家都在等着你们呢！”不等余敬耀回答玉凤姣的话，翠翠已来催促二人了。
“姐，你们还是过去吃饭吧，不要为我们麻烦，我们都是吃过晚饭了的！”玉逢亮说。
“你们吃过了？在什么地方吃的？”玉凤姣有些不信。
“我们来得早，就在那边大屋办了吃。”玉逢晶说。
“你们带有那儿的钥匙？”玉凤姣省悟了他们说的“那边大屋”指的是龙记旅店，便接着说，“那屋子许久没人住了，不知道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你们还打算住那儿吗？”
“我们来时，龙文池给了我们钥匙，说是让我们给他守一下屋，现在我们又正没住处，就答应他了。”玉逢亮说。
“哎呀！你们怎么这么糊涂，就答应他了呢？”玉凤姣听得皱了眉，“我说过要你们尽早离开他的。”
“姐，我和逢亮在哪里裹一下都不要紧，可她俩就不好办了。我们想，眼下反正他龙文池一年半载不会回来，我们正好借那地方做点生意，等攒够了钱，再到别处买房子也不迟。”玉逢晶见姐姐不高兴，急忙发话作解释。
“既是这样，那也好，”余敬耀本不想插进他姊弟们的谈话，但这里翠翠正站着等待，而听玉逢晶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就插了话进来，“那地方当市口，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龙文池既是不回来同我摆平以往的纠葛，你们去利用一下那空房子也行。只是千万不要再跟他做什么坏事，这是我一再交代你们的。男子汉大丈夫，自己讨自己的吃，跟别人去当狗划不来。现在你们又有了家室，更应该把稳着实地去做自己的事。”
“耀哥说得对，我们正是这么想的！”两兄弟赶紧应和。
“玉姨，两个叔叔既是回来了，就请他们一起过去吃饭吧，反正办得有多的，这么晚了，你们再办饭也来不及了呀！”翠翠见他们说话没完没了，又出口催了起来。
“那你们干脆就同我们过去随便再吃点，反正那儿的人你们都认识！”玉凤姣还是关心弟弟。
“不了，我们已吃过了，只是房间还没收拾好，还得趁早回去收拾收拾！”玉逢晶说着站起了身，另三人也站起身来同主人告别。于是，大家走出屋来将大门关上。
“这样吧，明天你们过来，我和耀哥在家备办一些酒菜等你们，我们姐弟是该好好聚一聚的。”站在街上，玉凤姣又向两个弟弟嘱咐起来。玉氏兄弟答应之后，大家就各奔东西分了手。走在去西门的路道上，玉凤姣又心事重重地对余敬耀发了话，“耀哥，我看他俩有些不对哩！”
“怎么啦？”
“我都从龙家出来这么久了，可他们却还去那儿呆着；他们结了婚也不通知我一声，也不知那两个女孩子究竟是什么路道。”
“哎，这你就放心吧！他们现在不住那儿，你又叫他们住到哪儿去呢？我们这房子又不可能再住得下他们四个。我看那两个女孩也没什么，她们年岁比我家翠儿大不了多少，不可能兴得起什么浪来。放心吧，只要他们真愿意离开龙文池那混蛋就好！”
“可我总有点担心害怕！”
“别怕别怕，有我哩，啊！”余敬耀见爱侣如此可怜兮兮的，便伸手搭上了她的柔肩，把她轻轻带在了自己的身侧。
“玉姨舅妈！有我舅舅保护你，你怕什么呢？”走在两人前面的翠翠听了他们的对话，也回首安慰起玉凤姣来。
玉凤姣的身子向余敬耀身上偎得更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