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极战涧过了前夜,月沉的更低,月色也显得异常暗淡。清冷的秋风从山涧中肆虐而过,夹带着普勒提勒峰的霜雪,给天极战涧也镀上了一层风霜。
黄衣女子素发垂髫,发际线开阔,额头高高的很是美丽,配上匀称修长的身子,显得更加遗世独立,仿若金菊傲立寒秋。此时,她似乎也是感受到了严寒的天气,容颜也变得有些清冷,穿的衣服还是太轻薄。鹅黄彩衣,里边是绸缎料子,也不甚厚实,外边搭配着一件轻纱,薄装裹身,上边绣着几只飞凤,栩栩如生。
女子双手放在膝上,依偎在独孤枫的身侧。男子脚边放着一把长剑,只见那长剑通体白色,长达俩尺,剑柄与剑身连接处镶着七颗晶莹犹如珠泪的深海夜明珠,排列成北斗七星的样子。在那勺口上端,一个升出的由珊瑚石雕刻而成的巨大赤练蛇头栩栩如生般吐着红信叼着剑身。剑柄处剔透轻盈,对着女子的这一面却是镂空的刻着俩个红色的小篆,名曰‘独孤’。剑很特别,也很精致。
男子似睡非睡,从进入黄州地界开始,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甚至有些时候,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了。一边是救命之恩,一边是……虽然相处时间短暂,但是独孤枫已经被黄衣女子的阔达与灵性深深折服。曾一度生出一种错觉,如果失去,这世间在去哪里找寻?一旦失去,可能就是意味着丢掉全部存在的意义。从此,人生也变得黯淡无光了。不过,这种有希望的感觉从何而来?一时,男子也有些怔住了。因为独孤枫从记事以来,似乎一直都是为别人而活,他从来不敢对自己的人生有过多的奢望,也不会给自己的以后做够长远的打算,生活就是一潭死水,永远在里边打转,没有出路,没有活力。
转头看女子微微闭着眼眸,修长的颈子柔滑光洁,柔顺的黑发铺在身后。看的独孤枫一阵茫然。该怎么办?女子额头透出一丝微微的水汽,天气冷了。女子的烈焰真炁自然运转起来,抵御着入体的严寒。
独孤枫爱恋的除下身上的青衣长衫,给女子盖上,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看哪里还没有遮严实,风毕竟有些大,从山间吹过,发出怪异的呼啸之声,像是厉鬼在嚎叫。抬起右手拭去女子额头的水珠,似是在面上结了一层水雾,容颜有些许朦胧,竟然有些看不真切。见女子依然秀目微闭,似乎不敢打扰,轻轻的把手伸了回来。
女子灵慧异常,面部狡黠一笑,似很满足,深深的叹了口气,蜷缩着身子,把头埋在男子身前,身子向独孤枫贴的更紧了。
“清萼,你还没睡着吧!也是呢,定是受不了这严寒天气。这里哪有神都圣京的宫廷里舒适呢?‘养尊处优天伦乐’,那该是这世间最温暖最舒适的地方吧!不缺吃不缺穿,要什么都有,有内庭众人伺候着。”
女子微微一笑,秀目轻启,皓齿明眸。一笑幽月夜,再笑倾家国。薄唇微启,字字如珠玑,声声悦耳,仿若天籁。只听她道:“枫哥,有你在身边,到哪里都不觉得冷!宫廷里的山珍海味,也比不上你烤焦了的河鱼,这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了。不是还有下半句吗?独居宫阙世几何?我被父皇像金丝雀一样养着,你觉得身在皇家真的幸福吗?没有自由,活着像个躯壳也像个摆设,萼儿感觉不到幸福!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都已经时空见惯。我又怎不知尘世几何?”
独孤枫不觉得打了一个寒颤,也许是天冷的缘故,也或者是某根神经被无端拨动。女子惠质灵心,内心里明镜如是,仿佛能看透人的内心。
“萼儿,纵是地府我陪你闯。天涯无路,我能奈何?只是太对不起你!”想想觉得太过自私,明明是女子为了自己好恶和所作所为在牺牲自己。
“枫哥,萼儿愿意,世间本无双全之法,要面临俩难抉择何其多?我不愿难为你,所以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女子似乎有些气血不畅,微微挪动了下身子,面色酡红。纯净的炎火灵体,微微运炁,抵御这秋寒还是绰绰有余的。
“早些休息吧!路上还需几日。好好享受这最美好的时光,过了天极战涧,时光会变得更短暂。过的一天,少了一天。”独孤枫已经暗暗下了决心,此去无归,来路不再。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在此前还觉得不管怎样,任务达成,无非就是报答了那人恩情,自己该怎样还是怎样,还是飘渺宫那个尴尬身份,现在呢,刚抓到的一丝光亮,一丝柔软,还需要自己亲自去葬送。似乎只有同赴,才是最合理的安排,自己也可以求的心安。但转念又一想,似乎对眼前女子又太过于残忍。她为什么要为了自己所谓的恩情去白白牺牲呢?但是,又能怎样?很是矛盾!男子脆弱的自尊一直被他小心的维护着。独孤枫的记忆是从少年时开始的,再早,似乎都是空白。记事以来,他就是东海飘渺宫的一个鄙陋小子,人人嘲讽,谁也看他不起,之所以这么努力能有今日成就,全仗着不服输的性格和脆弱的自尊。
女子点了点头,靠着男子的肩膀,仰望夜空,无尽的天空深邃遥远,寥落的几颗星无力的摇曳着,光很暗淡,似一吹就灭。
这一夜太长,因而注定不平凡。大荒宛朝天启十一年,九星闪耀,光亮遮蔽了大半个沧流大陆。
青州府城西侧,先前入城的马队安静的在官道一侧驻足等待,那男子离开已经有一会儿了。观那马队整齐划一,连马匹的高矮肥瘦都相差无几,马上众人亦是精神奕奕,沉着冷静的注视着四周的动向,稍一有风吹草动马上便戒备了起来。这时,西侧城门大开,另一队马队也合着有节奏的步伐开进城里来,噼啪声似乎要把这夜也踏碎。月色昏暗,离的太远,瞧不太真切,走近了再看,只见刚进城的这一队众人都身材健硕魁梧,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更显得气势逼人,但观众人的装束却不甚齐整,大多上身着兽皮短袄,下身穿宽松长裤,也都是用兽皮做的。一众人中有男有女,看年龄都不甚大,最年长的也就四十多岁,其他众人大多二十出头,看样貌都显得粗矿怪异,发质蓬松,有的只是随意扎了一个发髻,突兀地挂在脑袋后边。也有的凌乱的梳了很多小辫子,像大树的根一般,散乱地挂在脑袋两侧。一看装束,就知道这群人不是南唐国人,看规模也大约有数十人。
此前进城的忘川家族众人,都对刚来的这群人警惕异常,一个个都把手放在兵刃之上。只要对方稍有异动,就会豪不犹豫地斗到一起。
看情形,这两拨人该是宿敌,定是仇怨已深,不然也不会在异国他乡也这般敌视。
这时,只听忘川家族众人簇拥着的那顶轿子传出声音,听那声音幽然道:“二哥,真是去哪里都能碰到你,你这么阴魂不散,小妹怎么心安?”清脆却不失厚重,汹涌有力,一波盖过一波,像是向前推动的波浪一般,层叠往复,声声振聋发聩,这定是聚炁而发。听这声音,就知道轿中之人定不平凡。
功力一般的人都纷纷捂住双耳,稍强一点儿的运炁抵御。足见女子的内炁之深厚,灵基之稳固。
“穆时烟,忘川一族被你带的真是越来越不成气候了。晴川野人都压在头上拉屎拉尿,你对得起忘川一族的列祖列宗?”
“穆烟白,对不对得起,忘川一族到底怎样?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妄加评论。你早已被逐出家门,以后也与忘川家没有半点干系。你做什么,我不管你,但是你要辱没了忘川家的名声,我定不饶你。”女子已经从轿中出来,身材玲珑高挑,凹凸有致,有些许异域风情。直盯盯的看着刚才说话的那个男子,只见那男子被围在人群中,一头红发,梳了几根辫子自然的披在脑后,容貌也甚是俊美,一袭宽松的白色兽皮大衣裹在身上,看那纹路,有些像花白豹的模样。身材偏于纤瘦,不似身边众人那般壮硕。
“说话风大也不怕闪了舌头,以你的修为能奈我何?我做什么岂是你说管便可以管的?小妹,以你这个年纪能修到中灵境实属罕见,但你也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罢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别人怕你,我可不惧你!”那男子泠然说道,也似并无太多忌惮,好像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二哥,你跑了这么大老远,跨越天穹海峡,一路颠沛,到这东陆就是为了和小妹吵架吗?”那女子似乎有些难言之隐,也不与先前男子一较长短。
“小妹,这才对嘛!识时务者为俊杰!二哥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和你拼个鱼死网破。我对忘川一族家主也无兴趣,你又是妖王看重的神使圣女,我更不敢对你怎样。我只有一个要求,希望小妹可以成全。”男子见女子口气不像先前那般强硬,态度也变得有所缓和,以商量的口吻说道。
“二哥莫不是还想要预世之眼?你知道家族里的规矩的,人在眼在,人亡眼亡。如果把预世之眼给了你,我就要在众人面前引颈自戮了。你既不是家主,也不曾有预世的能力,这么热衷的想要得到预世之眼到底为的是什么?”
“家族至宝,能者护之,以你现在的状态,你还能很好的保护它吗?不如把它转给我吧!预世之能不也是练就出来的嘛?即使不是,你我血脉相连,你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那男子还不死心,似乎对这预世之眼抱着必得的信心。
“二哥,你还是不死心。预世之眼择主而事,它既然选择了我,那么就代表你没有机会了。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虽说我现在可能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有预世之眼的帮助,我和你拼个鱼死网破,你定得不了好。”女子回道。似乎也是不惧那男子。
“好,很好,巫乞族残喘苟活到今日也是有原因的!你就活在妖王的庇佑之下吧!今日入得他国,也不便动手,如果你还是这么执迷不悟,我会让你难堪的。我们走。”男子狠声说罢,带着众人向城中行去。
吧嗒吧嗒的马蹄声又响了起来,踏碎了夜月,似乎也踏碎了山河。
女子望着众人慢慢渐行渐远,消失在黑幕之中,不觉得长舒一口气,看周围众人都盯着自己,正了正色,吩咐道:“大家都集中精神,这次出来非比寻常,大荒几千年未见之乱像正一点儿一点儿的展现出来,预世之眼也有些看不明白了。天机难测,各位还是打起精神,迎接挑战吧!”
周围众人纷纷称是,见的远处白影闪过,开始被派出通报的男子返了回来。走到轿子前,单膝跪地,抱拳禀报道:“家主,已经通报一等守灯人令狐无忌,令狐大人请您过去,有要事相商。”
“勒利码将军幸苦了。让大家准备下过去吧!”众人都纷纷开始收拾,穆时烟轻挑轿帘,优雅的坐了进去。轿夫一声轻喝,俩匹白马像舞者一般,步伐轻快地律动起来,向着府城中心而去。
“天冷了。预世之眼啊!你预测的到底准不准呢?如果真如你所预知得那样,这场浩劫得牺牲多少人,奈何天机不可泄露。另外我说了,他们信吗。”轿中女子愁容满面,惆怅叹道。
身后的州府城门轰然合上,仿佛俩个世界被瞬间切断,跌落到命运之轮里的众人互相牵绊,再也逃脱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