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州北段,钟山南坡,那里是终年不消,亘古不化的菩勒提勒峰。‘菩嘞提勒’古代翼族语言里的解释是‘神的墓地’。这里有什么,谁都不清楚,为何称之为墓地,埋葬了谁,都不得而知。只因那山颠高耸入云,山路崎岖高寒,人迹难至。除却那山巅,山腰却是林木茂密,在秋的寥落里,却是红枫遍野,醒目异常。
独孤枫和白清萼在天极战涧里已经穿行了一月有余。秋末,雪水渐少。这天极战涧水流也变得缓慢,不像前些时日那般难行。自二人出神都圣京,一路入中州,潜入酃江,溯流而上,如今已经身处酃江最北的一段险地--天极战涧,一路逆行,艰难异常。朔江而下,酃江穿过黄州北部,横贯中州,然后入贺州,从翰海明珠入东部澜海,翰海明珠便是南唐国最大的产粮地千贺平原的州府所在地,千贺平原—一块广博的冲积平原。
二人同行数日,一路也无事发生,南唐国的大军虽说各道布设关卡,严查路人,但是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劫掠之人竟然敢走如此险地。
俩岸山风阵阵,呼啸的风声声声入耳,像是怪兽的嚎叫,跌落的山水砸在山涧里,声响合在一起,更显的怪异。山涧俩侧密林广布,偶尔有突出的巨石,光秃秃的,没有一点附着物。
山涧低地一个避风处,一团寥寥的焰火无力的摇曳着。在焰火旁边,有一男一女二人依着一棵古老的红枫坐着,那枫树躯干粗大,枝叶繁茂,倒是一处遮风挡雨的好去处。二人头顶那月如圆盘般高悬天际,映照的山枫红更似火。
细瞧那精壮汉子显得更加结实了,宽厚的臂膀,敦实的胸膛,脸庞嶙峋挺拔,泛着淡淡的红光。一身青衣长衫已经有些破烂不堪了。再瞧那女子,神态自若,出尘高洁,高扬的颈子,剑眉入云鬓,一头黑发柔顺洒落。一袭鹅黄色衣衫整洁干净,整理的一丝不苟。
明月高挂,二人依着树干无声相对,背后是偌大的一株红枫,偶有红叶飘零而下,脚下四周一遍灿烂的红。只是夜色,那月也把那红枫照耀的灿烂夺目。二人面前是一堆篝火,一个简单的支架,上边还烤着俩尾游鱼。火还炽烈,不时的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菩嘞提勒峰好美,如此近距离的观看,就像是对着一面光洁的镜子,把自己照的更加清澈。”那女子朱唇轻启,淡然说道。言语稍有些落寞,但字字珠玑,声声真切。“高山仰止,雪峰神圣,不明白为什么,第一次来到这里,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独孤枫,你看这满山的枫,是不是很应景。”女子先打破了沉默。
男子微微颔首,转过来看着女子,女子那被火光映照的脸显得清冷、高寒,在这深秋的天气里更给人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二人一路同行,相处已有一月有余,独孤枫好似把过往的二十七年又从新过了一遍,细数以往的快乐时光,哪有今日这般真实。随即默然道:“清萼公主,让你受累了。你没吃过这样的苦吧!”
“这里没有公主,叫我清萼好了。”那女子柔声道。也不去看那男子,起身把火上的鱼翻了一翻,那香味扑鼻而来。顺手拿了一只递给独孤枫。“好香,你快吃吧!”
“我不饿,明日出了这天极战涧,就转入青州境界了,不消俩日便可到达府城。真希望这样的日子再长一些。”男子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从枫树上落下的叶子砸在水面上,顺流而下很快便消失不见,投下的月光似乎也被那水流撕扯着、卷积着,渐行渐远。
“一如这深秋的叶,落败飘零。一如这深秋的月,寂寥清冷。枫哥哥,别让这景伤了你的心。”女子一袭黄衣飘飞,修长的颈子天鹅般的高洁。
“不是我伤秋,是世人伤我,清萼。你不会明白的。”
“那就不要多想。吃了这尾鱼,我们明日再谈其他。”
“可是……”男子欲言又止,抬头望天,血月高挂。
青州府城南侧的翠屏峰一处山洞中,火把把整个洞窟照耀的也如白昼,洞中北侧一方白玉石台之上摆着一方寒玉石床,围着那寒玉石床,是一个五星芒阵布局的阵法,金木水火土分居五端,每俩端之间都用繁复的炁符纹路链接。台下几人负手而立。
当中一人身罩黑色斗篷,头也隐没在那宽大的袍服里。另外俩人正是先前在望月楼对饮二人。一人华衣华冠,面如玉脂。脸盘宽阔,天庭饱满,掩不住的华贵。另一人带一银质面具,那面具简单,像极了一个牛头,同样也是一身宽大的袍服。
“多谢二位贵客,没有你们的帮助,我是无法把这五鬼朝宗大阵完成的。如今有了二位从西陆妖国运来的寒玉石床,那就一切具备,只欠东风了。”那全身罩着黑色斗篷的人嗓音刺耳,喋喋怪异。
“莫要客气,你我各取所需。鬼魅残影,别忘了你答应我们的事情。他日你鬼道五行真身修成,我们也不能耐你何,只盼你可遵守约定。”那华服男子抱拳道。
“西陆的贵客,我鬼魅残影说到做到,况且我只为复仇,再无其他。他日大仇得报,我愿自动堕入轮回。来世做个好人,做个走运的人。”那鬼魅残影喋喋笑答,那声音犹如鬼泣。
“青州府城已经聚集了南三派众人,天魔圣教,以及天下各大门派的精英,想必到时你的大阵也不会太顺利。我们再加一个条件如何?苏瑾鹤。”那戴着银质面具的男子沉声道。
鬼魅残影身子微微一震,这么多年,自己与厉鬼相伴,在五灵门混迹,那还有人再喊过这个名字?略作思忖,自己也无退路,多加一个条件又如何?随即问道:“什么条件?”
“你阵法启动之日,我妖国死士可为你护法。以此为你多争得时间,你只需再多为我们办一件事,把那个蛮族小子废了便可。那小子身具阳灵体,水火灵体绝佳,是我妖国的禁忌。此子不除,妖国难安。”那面具男子淡淡道。
“国师如此条件,不是杀鸡用牛刀吗?贵国死士出手把他解决了便可,何必再让老鬼多占血腥?”
“你只说可与不可?”那袍服下男子声音坚定,不像是要商量的样子。
“好的,国师。捎带而为,亦可为之,为了报仇,我可以代劳。”鬼魅残影回头看着洞穴的一处抬手道,“如今金、木、水、土四灵体灵境绝佳,只差这火灵体了。不消三日便可抵达,正赶上十月十五,群鬼出狱的好日子,五鬼朝宗大阵启动,天地变色,日月偷换。那时一切就都结束了。”
“苏瑾鹤,只盼到时勿生变故。为了你的事情,我王亲身犯险。只希望你能顺利达成所愿,也为我妖国剔除障碍。”
“多谢成全。”鬼魅残影看看那华服男子,怎么也没法把眼前之人和西陆那个妖王联系在一起。
言罢,那二人转身离去。洞中光怪陆离,松油灯依次熄灭,洞中又归于一片死寂。时光在这里仿佛都是停滞的,洞壁滴落的水滴砸在地下水潭中,叮咚脆响。声音撞在四壁上又被弹回,反反复复,久远意长。
鬼魅残影抬头顺着西侧山石望去,一轮血月高高的挂着。
青州城内,依然人声鼎沸,西南角落的一处院子里,俩个女子在院子中坐着,当院一株梧桐,堪堪的遮挡了半个月。月色如瀑,秋夜如霜。丝丝缕缕的寒意已经让人感觉到略有些不适。当院端坐的俩人,正是慕容红棉和慕容无双,二人都穿着黑衣,衣领袖口纹着暗红色的条形纹路,黑色长裤,黑色暖靴。只是在上边修饰了几个不甚繁复的暗红色小花。年长女子面容发白,伤还未缓和过来。不过那份优雅和镇定似更胜从前。对面那年轻女子面容平平无奇,一头黑发自然散落,用发带系在脑后,装束简简单单,任凭谁看到都不会把这个女子放到大荒绝色帮上去和众人比较。
天罗仙子的容貌怎么样,其实对大陆上的每个人而言都是一个迷,她一直以来都是假面示人,除了带她养大的人,谁也没有真正见过她的真实容貌。正是'千面桃花天罗仙,貌美心善世无双‘世无双,到底几何?这连排列大荒绝色榜的机构‘知天下’都不得而知。至于为何排在第八,那也是在征得大多数参评之人给出的建议之后制定的。
“无双,寒夜清冷,青州却也热闹。你不出去走走吗?”年长女子淡然道。瞧了瞧对面那女子,只见她双手托腮,半伏在石桌上,双眸如泉,水色晶莹。不由得让人心生爱怜。
“娘亲,让我陪着您!您伤势还重,天冷风寒,不如早些回屋休息!”那黑衣女子直起身子,也不知想什么想的出神,听得母亲和自己说话,又觉秋夜渐寒,母亲身体不适,这样坐着终究不好。
“无双,不用担心。这点儿小伤不算什么。倒是这么些年我们身居毒龙谷,都没有好好的出来看看这花花世界。母亲觉得对不起你。今时今日,有些事情需要告诉你。”那女子似乎背负了太多的秘密,也有太多的幸酸。
“母亲,如今你我都已相认,别的我也不在乎了。有什么事情等我们回到毒龙谷您在告诉双儿便可。”慕容无双总觉得母亲这俩日神情恍惚,话语里透露的意味决绝坦然,似乎对这个世界无太多留恋一般。
“双儿,你听母亲说完。这些年一直没有告诉你实情,一直未与你相认,其实都是为了保护你。”顿了顿继而说道“原本母亲是中州无极门无极老祖最小的弟子,也是师父最宠爱的弟子。二十岁那年我外出历练,认识了你的父亲,也就是现在的逸仙派门主—西华真人白崇礼。”
慕容无双听在耳中如同一道晴天霹雳,事情的真相击的她摇摇欲坠。怎么会,那个对母亲痛下杀手狠心人,怎么会是自己的父亲。怎么会,不是的不是的。慕容无双一时无法承受,臻首轻摇,似要把听到的一切甩出耳去。
慕容红棉爱怜的抓着慕容无双的手,拍了拍道:“双儿,事情就是如此,这是母亲这辈子该历的劫。到你这里我只盼你能认清男人,不要走和母亲一样的路。”那女子似乎在怀念着一个古老的故事,陷入了憧憬和沉思。
“母亲,既然他是我的父亲,又为何对你痛下杀手。”虽然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是作为一个男人,再不堪,又怎么会如此对待一个弱女子呢?
慕容红棉在思绪里穿梭了无数个日夜,那记忆的流毒荼害了这个坚强的女子足足二十年。那日雍州天绝峰无情的一剑至今都痛击着她的心扉。留下的仇恨也足足延续了二十年。如今鬼魅残影重出江湖,自信满满,毫不保留,似乎一切都向着自己期望的方向在发展,自己还应该东躲西藏吗?不能了,尽管她内心里并不想让这一切都透明化,因为她觉得这该是自己经历的劫难,自己一个人承担,秘密永远保留也是好的,无双能活的好就好,但这俩天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自私在作祟,逃避也好,苟且也罢,从不问他人感受。如果想让自己的女子过自己的生活,那么她只能站出来,把一切澄清,还女儿一个光明的天日,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活在人皮面具之下,混迹在修罗鬼道之中。
血月依然高挂,像一盏明灯,给慕容红棉照亮了来路,也指明了去路。来路不堪,去路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