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回好像迷糊劲让麓山有了些胆子,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出放假,拿起桌上的毡帽闭着眼睛用力地打开门就扔了出去,关上门来。在短短两秒中的时间里,完成了这一系列的动作后,又立马背靠着门瘫坐在了地上。
额头上不断地渗出冷汗,裹着的棉被也已经湿透了。
“谢谢!”屋外那阵苍凉的声音再次响起,随即戛然而止,仿佛断在了空气里,但一直徘徊在麓山的耳畔。
这会儿他的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心里在想:早知道不捡这便宜了,可常言道:千金难买早知道。
这档子事儿比起昨个儿更加让人瘆的慌,他有一种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的感觉,四肢无力倚在门槛上,唉声叹气,足足有了一个时辰才晃过神来。
麓山把脸贴在门上,除了野猫的叫唤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响,这一夜本该是美梦,但折腾的一宿让他有些精疲力尽,脑海中一直萦绕着“见鬼了”这三个字。
他根本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也真后悔自个儿会去贪这么一个小便宜。
直到天边微微泛起白色的光晕,麓山才敢把门打开。穿上靴子从屋子里畏畏缩缩地走了出来,到门口那口缸里舀了几瓢冰凉的水倒入盆中,洗了把脸后又匆匆忙忙地往镇上赶去。
翻山越岭,越岭翻山,不知走了多少个个时辰才赶到镇上。一大清早的,就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挑着刚从地里采挖上来的瓜果蔬菜沿着街边开始叫卖。
迎面走来几个壮汉,气喘吁吁地扛着一头刚杀完的大母猪风风火火地经过,提高了嗓门向喧闹的人群中嚷嚷着:来来来,各位让一让,小心被猪给拱了哈!
沿着青石板砌成的小道往北走去,这条路一直延伸到巷子的底端,弯弯曲曲像是看不到尽头。左手边定是一大户人家,白墙黑瓦粗略估计越有三人之高,也是从这堵墙开始,把右手边的整片区域隔分开来。
再往右瞧,破旧楼前的店面门口杵着块木牌,木牌也好像跟这条街老街一样,有了些年头。
上边刻着的几个字眼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褪去了镀金的色彩,但不难认出写着的就是:凉记棺材铺。
麓山心想:没错,应该就是这了。掌柜的曾经跟他提起过,镇上有这么一家铺子,门前杵着两头大狮子,那玩意儿可不是随便摆放的东西,所谓狮子代表着公正,一般人家可镇不住,常见的只会在衙门口。
钱掌柜把昨个儿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凉记棺材铺的东家向金彪讲了一遍,向金彪不由自主地感到后背有些发凉。他半掖半藏地讲三年前老七的事情跟钱掌柜道了出来,惹得钱掌柜一宿都没谁上个好觉。
这不,才刚起呢,麓山就走了进来。
铺子里大大小小罗列着数十口老房。有梓木的、杉木的,还有几口金丝楠木的,再往里一瞧,哎!里屋门口的梁上还悬挂着一口檀香木的,想必这是最好的。但没见着屋子里有人,便在门口咳嗽几声。
只看见从外面来了年轻人,一溜小跑地往这边赶来,手上拿着用白纸包裹着的油条,脸上露着笑容说:“这位爷,里边坐。您等会儿,我这去后院喊我们少东家来。”
麓山点点头,从屋里搬出一张长凳放在铺子门口坐着,左顾右盼,心神不宁地往里瞅着。
有人路过去隔壁卖元宝的老王店里问,门口坐着那人是干嘛的,嘴臭的老王开着玩笑说:还能干嘛,坐在棺材铺门口等着,那不是就是在“等死”是什么?
半响,从里屋蹒跚的走了出来一个满脸麻子,瘦弱矮小之人,系着衣服上的扣子朝外面坐着的麓山做了个揖。但没露出笑容来,显然这个少东家比伙计讲规矩的多,这棺材铺的买卖可没什么微笑服务。
麓山赶忙站起身迎了过去走到铺子里,看了看,刚想问钱掌柜的在哪,可也没见着个踪影,觉得有些突兀,就圆了说:“掌柜的,您屋子里的寿材哪口最好?”
向金彪指了指头顶上正悬着的那口子寿材说:“要说最好,那必然是这口咯!”
麓山随着他的指向,瞧了瞧,果不其然,就是那口子檀香木的。
“这口子寿材可是柳州出的,不说全镇上下,就连整座杭州府里头,也就咱这店有。这不,俗话说的好嘛‘住在杭州,穿在苏州,食在广州,死在柳州’。广西柳州的木材拿来做那可是上等的,再配上咱店里从婺州府请来的工人,手艺自然没得说。阎王爷见了都得停下脚步仔细看看。”
向金彪咽了口口水,接着讲道:“不过,现在孝子少咯,对风水很讲究,但对棺材却一概不知,唉!很难得有人会来买一整副整棺,生意是越来越难做。还打算这口老材要是出不去,就留给我自个儿。”
一提到这事,向金彪皱起了眉头,紧接着又自嘲一番,让麓山刚才紧绷的脸庞也露出些笑容来。
麓山想了想,抬起头:“先生说笑,我是来找我家掌柜的。”
向金彪先是一愣,原以为大清早地就有买卖,随后,脸上露出的笑容看来他比有买卖还要开心,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会儿麓山后,问道:“你,你不会就是本生的徒弟吧。”
麓山点点头,又向向金彪做了个揖。
“都说小徒弟长得俊朗,百闻不如一见啊,果真一表人材。你师傅啊在后院正吃早茶呢,来来来,随我到后头去。”向金彪边说边从柜台里走了出来,牵着麓山的手就往后头走去。“来狗,给这位小爷看茶,把我那清明前的安吉白茶拿来。”
“我说麓山啊,到我这儿呢就不必拘泥了,我从本生穿开裆裤开始就在一起玩了,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给养大的。你瞧这铺子,都是本生他爹留给我的。”
“啊,老爷子,我们家掌柜的祖上还是开棺材铺的啊?”麓山有些惊讶,但惊讶中略带一丝欣喜。
向金彪停下了脚步,皱起眉头,捋了捋胡子问:“怎么?那倒霉催的孩子没跟你讲过?”
麓山摇摇头,心里却很高兴。自打跟着钱掌柜的开始,那么多年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他的,平日里都是钱掌柜讽刺他人,到底还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本生,本生!你给我死过来!”向金彪朝后院喊了一句,惹得麓山笑出了声。
钱掌柜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一溜小跑地就站到了跟前,瞅见麓山,瞎了一跳,赶忙问:“你怎么来了?”
提起这事儿,虽说艳阳高照送来徐徐暖风,可麓山还是感到莫名的阴森,支支吾吾就是半天说不出口。
向金彪不屑地看着钱掌柜:“怎么,你徒弟就不能来看我了?”
“唉,哥,你凑啥热闹。”钱掌柜摆了摆手。“有事说事,别磨磨唧唧整的跟个娘们似的。撒泡尿照照你自个儿,看看都成啥样了,没个礼数不说,蒙头垢面、衣冠不整,净摊我的台。”
话语刚落,麓山就跑到墙角,解开裤子,朝他喊道:“掌柜的,早上没喝水,尿不出来,不能照咋办呢?”
钱掌柜被他的举动惊得有些心塞,捂着胸口闭起眼睛,大口大口的喘气。向金彪笑笑说:“这小丫儿,有点意思哈。”
钱掌柜刚想伸手,却被向金彪给拦了下来。一阵嬉闹过后,三人坐在铺子里,听麓山说起昨晚上那骇人的事儿。
阳光和韵,万里无云,阵阵袭来的暖风吹得整个人都变得舒坦。清新的空气,花朵的芳香,让江南再添一抹色彩。
长亭旁的马儿低着头正吃着青草,冬笋也乘机钻出泥土来,好像这片大地只存在着春与冬的交替。
钱掌柜猛吸着烟,眼神中闪过一丝焦虑。他相信发生在麓山身上的一切,但迟迟不肯开口讲话。他在措词,在想着怎么跟麓山说比较好。神鬼之说自古就有,可接踵而至的事件让他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钱掌柜突然站了起来,往麓山后脑勺上狠狠地拍了两下:“我出门前怎么跟你说的呢?跟你讲的话都是耳边风是不是?”
麓山委屈地憋红了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向金彪瞪了一眼钱掌柜,大声地喝道:“干嘛?还动起手来了啊,人小丫儿才多大,哪有不犯错的。你跟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偷看隔壁家王寡妇洗澡呢,我有打过你嘛!”
钱掌柜一脸尴尬,僵硬在那儿。“哥,你这是哪跟哪啊!我教育自个儿徒弟呢!”
麓山本就憋着一股哭腔,这一说弄得立马破涕为笑,可惜没有控制住鼻子里的那两柱鼻涕,“噗”地一下,飞了出来。
“谁让你动手教育的啊!人都是爹妈生的,这样打,人爹妈不心疼嘛!”向金彪站了起来,从衣袖里掏出自个儿的手帕递给麓山。
麓山心里一阵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