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头来一看,原来刚才那个在荒坟上撒尿的伙计也不知何时挤了进来,凭借着手中那盏蜡烛微弱的光晕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说。刚才那惨白的脸色开始微微地泛起了红晕。
钱掌柜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嗯”字来,眉头皱得都快打上了结,片刻,他在站着都如同石柱般的人群中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麓山的身上。
“你,快去包里拿上三支香来拜拜!这人绝非什么善茬,要不然,怎么会在棺椁上刻了经文?要不是生前做过恶事,谁还会在死后找他的茬?!只不过……”
钱掌柜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了。
见大伙儿个个面面相觑,咬了咬嘴唇接着说道:“不过,好在没有伤了咱们班子里人,既然已经看过了戏,也是时候赶他回去了,免得再去找他人的麻烦。大伙儿都散了,宵夜也别吃了,趁早赶路吧。都散了!”
说罢,站了起来,摇着头便挥了挥袖子领着一伙人扬长而去。众人耸了耸肩,相互看了看,便回到原处,收拾起行李来。
只见麓山得了钱掌柜的指令后,便从包裹中取出两张点着朱砂印的黄纸来,又从戏班里的厨子那儿讨来三升掏糯米,用一张黄纸裹着糯米塞进嘴里。
黄纸和香是每一个山村草班必备的东西,和戏服、令箭、画轴、扇袋、糯米等物品一样,称之为“行头”,平日里用作祭祀、请神,作用可比后几者大得多,甭提管用不管用,老百姓信这玩意儿。
麓山用手捏住那死尸的下巴,取出那颗含在嘴里的珠子,仍在了旁边,把嘴里的糯米连同黄纸一起嚼碎了后,立即吐在另一张黄纸上,再从包里取出二两茶叶来,卷成一团就塞入那死人的嘴。
随即闭着眼睛,念起了钱掌柜曾教他的那一连串咒语,刚才还热闹的班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没了声音,好像这种所谓的超度已经司空见惯了,没人会留意究竟会起到怎么样的效果。
空旷地山岗上,只剩孤身一人的麓山和一具僵硬的尸体,唯独还有生气的,可能就剩些蛇虫鼠蚁,残枝败柳了。
麓山念完咒语后便点了三支香,使命地吹着香火,直等到香燃点完三分之一时,才插入棺材前的沙土里,鞠了三个躬。
其实倘若按照正常套路来走的话,香是不可以吹的,但为了赶时间,“反正也就是走个仪式,难不成这样真能上得天堂,下得地狱?!”麓山自我安慰道。
等到一切就绪,抬起头来,瞧瞧戏班已经走出百米开外,荒山间开始弥漫起一层薄薄地雾气,笼罩着,将领头的队伍都给吞没了。想喊句等等我,也被掐断在了喉咙里。
麓山一边抱怨着大伙儿不仗义,一边拍拍自个儿身上的灰尘,正准备转身离去时,无意间发现那死人的头上正戴着的一顶镶嵌着翡翠的毡帽,很是漂亮。
麓山起了歹念,朝着那具尸体念叨着:“唉,这帽子有点意思哈,估计值几个钱吧,反正你也用不上了,那就留给我得了。等入冬了我自个儿戴,来年开春了去趟当铺,换些钱财我多烧些纸钱给你,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说完,便摘了下来,揣进了自个儿的兜里。
可就在伸手的摘帽子的那一刹那,不知是因为动作太大还是什么原因,那尸体居然往前一倒,直直地爬在了他的身上,吓得麓山连忙后退,一个酿跄摔倒在了地上。
麓山见他躺在冰凉的地上半天没个反应,捡起身边的断枝,戳了戳,也没个动静,这才安下心来。
白了那死尸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唉唉唉,吓死你大爷我了。有啥好留恋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给我是不糟践东西懂吗?!”
说完他就赶紧坐起身,揣上帽子,拿着地上的行李卷起铺盖,沿着青苔遍布的羊肠小道,往南朝已经走了百米开外的大伙儿跑去。
月牙儿高高挂起,照得地上全是银霜,一行人拖着行李赶着马车沿着碎石铺成的小道慢悠悠地走出这片荒无人烟的地儿,行程中除了脚步声和喘气的声响以外听不到一丝的闲言碎语。
长夜漫漫,小路颠簸。
钱掌柜坐在马车上,抽着旱烟,撇了撇嘴问刚赶上来的麓山:“我说小子,你对这‘寻龙点穴’风水之事还有所了解哈?藏得够深啊!”
麓山气喘吁吁地跳上马车,把行李一放,吞了口口水说:“掌柜的,哪里呀!我那不都是道听途说来的嘛,胡乱掰掰,只是对这种神鬼之说感点兴趣,平日里闲着没事儿时就找别人唠呗,这种事儿碰上个能唠的,跟你说个三天三夜人都不嫌累。我呢,也就这么一听,以后娶了媳妇,哄哄她,免得整天大眼瞪小眼的,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钱掌柜被他这么一说给逗乐了,好像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学是件好事呐!正所谓要么读万卷书,要么行万里路,咱走多了瞧多了,也是本经呐!”
无意间眼神漂了一眼他,发现上衣口袋处鼓鼓囊囊的,像是藏了件东西。钱掌柜有丝疑虑:这厮是不是拿了人家什么东西,按这个头,估计是那顶帽子?
麓山接着说道:“掌柜的,不是我吹牛噢!以前我们村里有一风水先生,听说他以前还盗过墓呢,我常给他家放牛,他老说这种故事给我听,听多了自然也会说上几句所谓的行话吧。”
“那你个给我们大伙儿听听,反正现在天还早,闲着也无聊,打发打发时间呗,掌柜的,您看可以不?”刚才那撒尿的双喜停下脚步来,走到马车边,冲钱掌柜笑了笑。
钱掌柜点点头:“对了,以后少给我整那些个什么‘不是我吹牛哦’,后面全他娘的是吹牛的话,还有,那什么‘不是我说他哦’,后面也全是说他的话。”
麓山白了一眼钱掌柜说:“别闹!”
随即跳上马车,站了起来,冲着一班子的人马喊道:“我说兄弟姊妹们,据我了解咱们班子里没人信上帝的吧?!那我想问了,咱清明或者七月半的时候都需要祭祖,烧纸钱对不?那你们知道不?为啥有的人家烧纸钱时烟灰扬得满天,而有的人家,却干干净净地呢?”
被他这么一说,大伙儿也有有些犯了疑惑,赶车的步子也明显慢了下来。
“那是因为,啊,我说那是因为……”麓山开始得瑟了起来。
有几个伙计被他整的有些起了懊恼,皱起眉头。钱掌柜没好气地看着他:“麓山大师,您就甭卖关子。”
麓山先是一愣,然后笑了笑。“不敢当,不敢当。满天扬灰尘,那是因为家里不干净,钱不够用呗!”
不知谁搭了一句腔:“怎么就不够用呢?感情咱这一大箩筐的元宝烧了,到了地底下还能不见了不成?”
“唉,这你就说对了。你是烧了纸钱,你以为自个儿的老祖宗就能拿得到,就能吃得香,穿得好,疏不知竟被些在那阴曹地府里当官当王的拿去了。”
双喜走近了问到:“还有这种事儿?那,那,那难不成,这地府里也有贪官?也有贪污问题啊?”
“你,你别插嘴。先听我讲完再允许你提问。”麓山撇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所以,以后记住了哈,在等烧纸钱的时候,要先记住申时烧版若波罗蜜心经,让菩萨指引指引,这样小官们都不敢动了呀!然后酉时烧地藏经,让地藏王给你开路,完事以后过一刻钟时再烧纸钱,只有这样,大家才能拿得到,谁也布闹腾。免得老祖宗托梦给你,你难受他也不好过!”
戏班里一拉紫胡的老头笑笑说:“说的这规矩,我也略有耳闻,小哥没有乱掰扯。”
麓山见得到他人的认可,很是满意,这回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还有还有,扎的元宝一定要念上经,一定要在元宝上点上朱砂,不然啊,根本没用,就跟咱现实里的假钱一样哈。”
双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哦,麓山哥,我觉得那地府里还真有贪官。”
“谁?”
“和珅呗。我估计他就是地藏王。”
“嗯,这个,有待考证。哪天你去了,见到个真伪记得托梦给我,替我向他老人家问个好,我就不去拜访了。”
双喜没反应过了,点点头,说了句好。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有的讽刺起麓山,有的却非常相信他,麓山用那张嘴辩论着,丝毫不妥协的样子。
钱掌柜躺在行李箱上,看着自以为是的麓山,不禁心想:好小子,还有懂这般规矩。不错不错,这副臭不要脸的样子,像极了当年骄横跋扈的自己,可惜还是棱角太明显,还得再磨上个几年。
可突然间,钱掌柜又想到一件事儿,让他忧心忡忡。
说着说着,天边已经泛起白色光晕,远处高耸的山峰被云雾所萦绕着,村庄里依稀的几户人家开始冒起缕缕青烟。再往后瞧去,那口子棺材早已经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