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才是洞房花烛。
映着烛光,比起昨日一身大红的娇艳来,今日一身青色常服的灵均更多了几份妩媚柔美之态。二人对坐,灵均早被玉将军看得面红耳赤,起身要去剪灯花,却被他一把拉在怀里……
一个年长些,算是英雄,一个二八美人,算是一段尽善尽美的好姻缘了。
颠鸾倒凤,不再闲话。玉之仕憨憨看着李灵均,李灵均被看得好生羞怯,只道:“爷也是娶过亲的人,又不是头一回。”玉将军道:“可娶灵儿这般天仙人物的却是头一回。”
灵均心中有万千言语,却因方才之事更加羞于开口了。听他叫自己“灵儿”心中不由一怔,在相府中十数载,日日听惯了别人叫“小姐”,几乎不曾有人叫这名字了。
“虽是皇上指婚,却有意外之喜嫁得了如意郎君,能白首不相离便是此生幸事了。只是……”李灵均心中愁思不免皱上眉来,玉将军的手从她发间慢慢滑落,转头看去,这人已沉沉睡去了。
这边是曲意温存,那一处却是“翡翠衾寒谁与共”。
梅姨娘嫁入府中数年,虽是个妾室却有专房之宠,府中一应大小杂事也都由她料理。虽然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却生得出类拔萃,不曾想竟来了这样一位夫人,不止在姿色上,更在气韵才干上胜出她万千。
“只怕将来这日子是要冷冷清清地过下去了。”梅姨娘是个爽利性子,虽然模样生得婉转多姿,心里却没有九曲回肠。今早之事也并无多大恶意,不过是带着一股醋劲儿罢了。
隐儿淡淡说道:“这倒罢了,只是,如今这管家的权怕是保不住了。论理,姨娘也该去夫人房里坐坐。”梅姨娘冷哼了一声,便摔下帐子睡去了。
谁能想到以诗文以相貌闻名的李小姐竟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倒比她们这些看惯人情冷暖的下人更通人情世故。
次日便是三朝回门之日了,李夫人将惠儿留在府中。
惠儿吩咐房里的小丫头们处理了一应杂事便欲往郑氏院里来,见时候尚早便绕了远路,一为看景,二位熟悉熟悉府中的环境。不想刚一从前院绕出来便看见远处回廊上低头走路的隐儿,似从前头书房处过来。
惠儿忙掩身在一个穿堂门后看真切了确是梅姨娘房里隐儿才往郑氏院里来。还未进门便听见有人叫“太太”,心里纳闷,太太早回了李府的。又听见有人说:“再浑说,撕烂你的嘴!”这不是香怡的声音?惠而略站了站,瞧四下无人便抽身往后走远些,又等了片刻,听她们没声儿了,才使重脚音迈步,没进门便道:“香怡姑娘在吗?”
小丫头见是惠儿,便笑着引进屋里去了。进门瞧见香怡正做针线,老太太在里屋打盹。
惠儿悄不作声地看了半日,这香怡眼睛酸了抬头看时才发现有人来了!扭头看看老太太睡得正香,低声说道:“进来了怎么也不言语一声?”
“老太太睡得正香,你又是这般认真,只等着你抬头看呢,不想等了这半日,你也是,什么活儿这么要紧?连个眨眼的工夫也没有。你也该起来走走,别熬坏了身子。”惠儿低声快语地说着,才刚见了一面,自如神态仿佛是生在府里养在府里十多年似的,叫谁听着都心热。
香怡听了鼻子一酸,别人只当她是个丫头,郑氏虽然疼她,却只当她是个不会疼不怕苦的假小子,长这么大都不曾有人这样说过她一句。顿时就在心里和惠儿熟络起来了。
“今日太太回娘家,你不好好待着歇歇跑到这里做什么?”香怡收了东西给惠儿倒了一盏热茶过来。
“府里都说你是全智全能有十八般‘武艺’,反正也是闲着,不如来找你拜师学艺,我也好有一技傍身。”惠儿喝了茶,圆黑的眼珠一滑动,肩膀朝着香怡闪了一下,娇俏地说道。
“听他们胡说,我也不过就是针线活儿比别人略强些,能有什么本事?”香怡收了茶盏拉起惠儿边走边说:“咱们不如去亭子里坐坐,太太回来了该安排年下的事了,没有闲工夫,趁着今日咱们也赏赏雪去。”这倒正合惠儿心意了,在正房院前的凉亭最好不过,在郑氏这里小丫头们说话总归不大方便。
雪后天晴,梅花开得正艳,阳光照下来,娇嫩的花瓣通透晶莹——回廊花暖人纷来,枝头雪寒鸟惊飞……惠儿不由得说:“太太不在,这么好的景便宜了咱们。”香怡笑道:“你们府里的景可不比这里好?”惠儿却陡然变了脸色,扭过头说:“这么说就不对了,如今哪有什么我们府,论理我该叫你声妹妹,妹妹可是把我当外人?”这个惠儿,不似晴风那般牙尖嘴利,却句句有理,叫人答不上来。
香怡叹口气说:“别看拢共见了没三面,这府里啊竟就你是个能说知心话的。”
惠儿圆润的嘴唇笑开了,叫人心里比夏天还暖:“那妹妹只管当我作亲姐姐。这大冷天的姐姐不能让妹妹冻着,雪也看了,梅也赏了,妹妹还不曾去我们房里喝过一口茶呢。”
二人说着回了正房院里,惠儿把香怡拉到自己房内,又找了好些做得有头没尾的绣品来让香怡看,自己泡了茶端来。香怡接过茶还只顾看绣品,惠儿催说:“快喝吧,我可没用错壶。”
“什么?”香怡怔了一下,瞬间醒悟过来,用指头戳着惠儿的额头说:“可真是好姐姐,今儿请我进来是替你主子报仇不成?”
惠儿笑着自己先喝了一盏:“你且尝尝看我是不是报仇。”
香怡四下瞧了瞧说:“那日不过是玩闹,你主子若是挂在心上,你替我道个错儿。只是那位常常颐指气使的,叫人生厌。”惠儿缓缓问道:“姐姐说的是咱们姨娘?看着丫头隐儿倒是个实稳的姑娘。”
香怡摇头摆摆手说:“可别提她,平时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心眼儿却比筛子还多,嘴也厉害得很。这王爷府里出来的人可真是不一样,两个丫头都这么厉害。你说就守着这么一位,老爷都这么多年没娶个太太回来,你们早来就好了。”
惠儿笑说:“你这般伶牙俐齿的,也不知是跟谁学的。便是有三个我竟也说不过你一个呢。”香怡道:“我也不过是仗着老太太疼我罢了。”惠儿顺嘴问道:“你一个毛丫头,老太太屋里多的是能说会道巧手慧心的大丫头,怎么偏就疼你呢?”
香怡这丫头的心思同长相一般,心直口快,娇憨可人:看准了谁不入眼,便直接争锋相对;认准了谁亲近,也便口无遮拦,真心相待,几车的话说完都不口渴的,此刻便道:“我没爹娘,老太太把我当闺女似,早说要将我许给……”香怡忽然住嘴儿红了脸,这才想起一时失了分寸。惠儿漫不经心问:“许给谁?”香怡搪塞道:“我,我竟也忘了。”惠儿纳闷,一个小丫头,怎么就让老太太操心起婚事来,心里猜到了七八分,只不好点破。二人虽然亲近了不少,惠儿有心问问香怡家中各处洒扫分派之事,思量一番觉得还不妥,与香怡的心,纵然是跨过了群山流水,哪怕还只有层纱也不敢唐突,她是个知道分寸的,便索性转了话题请教起绣工来。香怡是知无不言真正把惠儿当作亲姐姐一般相处起来。
寒冬腊月,天儿黑的比昙花败的还快,午后太阳一打斜就晃过去了。
用了晚膳,惠儿给李灵均拆头饰,附在耳边轻言几句,李灵均笑说:“难怪。”惠儿道:“好在是个憨实丫头。”又说起隐儿之事,李灵均只说:“怕是恰巧有事往那边儿走一遭而已。”便忙着安排年下要预备之事。
几天功夫,府里事务李夫人一应打理得有条不紊,这管家的才干真是倒比诗文上的才干胜过万千。
过了二月天气渐暖,李夫人却渐觉身体不支,无精打采的。操劳过度竟至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