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幅五色月华裙,裙长没履,淡雅端庄却不失绚丽。妆容清丽,眉眼间都是笑意,下巴微扬,发髻高绾。果是灵秀人物!
李灵均随玉将军进来,规规矩矩地跪下磕了头,玉将军看到此举一怔,又见夫人以神色催促之意,便也跪下磕了头。一旁的大丫头都是抿嘴偷笑。郑氏心里一颤,这些年,竟第一次受儿媳跪拜!心里的怒气顿时减了大半。
李灵均跟着玉将军起身,整容端肃,倒了茶水双手奉在郑氏面前:“请婆婆用茶,今后灵均有行事不周之时还请婆婆多教诲。”郑氏接过茶水细细端详,边叫丫头扶灵均坐下。玉将军见气氛融洽,倒是自己像是新来的,向郑氏道了安便出去了。
梅姨娘倒吃了一惊,瞪圆的双眼又慢慢半闭起来,轻轻地哼了一声,眉头紧锁:到底是名门之后!心里本存了些私意,来凑热闹看个笑话儿倒白来了。
两个大丫头唤作石榴、丁香,在原处站着,却见小丫头香怡去拿了壶茶来,不管郑氏眼色便倒上,笑语盈盈地给李灵均、梅姨娘各敬了一盏。
李灵均接过茶杯,在旁的惠儿一眼瞧见这茶水颜色倒是清冽,只是连点儿热乎气儿都没有。李灵均以袖掩口抿了抿,眉尖微微蹙起。却见梅姨娘一口喷了出来!香怡几乎要憋不住大笑起来。郑氏心里反倒有些不自在了,这个促狭鬼!向来胡闹惯了的。
李灵均却又端起茶杯气定神闲地喝了起来!倒让梅姨娘无法开口了。
郑氏斥道:“香怡,你这丫头糊涂了吧?这是什么茶?快把前日冉家托人送的云雾茶泡来。”香怡一拍脑门说道:“哎呀呀,这两日竟是喜事忙糊涂了,茶倒是对,只是用错了壶!”说着自去泡茶了。
哪里是用错了壶?这丫头特特地找了煎药的壶出来不说还往茶里撒了一把盐进去!梅姨娘不一口喷出来就怪了。
香怡另沏了茶,先捧了一盏给李灵均,又递了一盏给梅姨娘,说道:“姨娘小心烫,这么好的茶别再一口喷出来。知道的说你不会品茶没嘴道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太太尝不出个好赖茶呢!”
梅姨娘一听这话端了茶水,就要泼到香怡脸上去,隐儿扶了扶梅姨娘的胳膊赶紧说道:“姐姐费心了,不过姨娘的嘴道儿也用不着咱们当丫头的说道。”
李灵均不动声色地接过话说:“品茶也不过是千人千样罢了。”缓缓放下茶杯笑对郑氏说:“婆婆,我初入玉家,时日还长,只是丫头们从前胡闹惯了,既入了玉家,恐怕有些规矩还是得教教。别因为错了规矩让外人看了笑话去。府里的丫头自然是婆婆的最好,往后惠儿有什么不懂的就只管问香怡可好?”
梅姨娘听了这话冷笑一声:“姐姐是宰相府里的千金,教出来的丫头自然要比这里的好上百倍,何必”话没说完郑氏说道:“都回去吧,冰天雪地的回各自屋里取暖罢,别在这里凑热闹了。”梅姨娘又是冷笑一声,将手抄在袖子里起身朝着香怡剜了一眼便一步一扭地出去了。
李灵均却起身走近郑氏,捧了手炉说道:“这天寒地冻的,香怡你这丫头也不说拢个手炉过来,婆婆且将就用我这一个罢。”香怡只见郑氏接过这个紫铜手炉炉身是福禄寿喜图,炉盖是镂空的舞蝶捧寿样式,连提梁上的雕花都精细无比。
郑氏出身小门小户,虽嫁入了玉家,可是个侧室,哪里用过这么好的手炉,欢喜得不得了,直拉着灵均坐到跟前:“从前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年纪大了,这往后的日子府里的事自然是你多操持。”郑氏又絮叨了半日府中之事,一同用了早膳,及到半晌午,晴风不见李灵均回来,当是被扣在此处受了责罚,正想法子要去把小姐“救”回来呢却见二人踏着飘雪回来了,李灵均身上还披着一件栗色斗篷。
惠儿帮灵均解了斗篷说道:“那手炉是宫里赏的,连咱们都稀罕得什么似得,何况是这老太太,她又算不得正经主子。小姐送了她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替那不知好歹的姨娘解围?也不让老太太责罚香怡那个小蹄子?”晴风一听抢嘴问道:“香怡是谁?怎样?欺负了咱们小姐?”惠儿抿嘴一笑:“怎么?你还要打架给小姐出气去不成?咱们小姐,岂是他们能欺负的。”晴风瞪圆“杀气腾腾”的双眼这才有了笑模样,又问道:“那到底是做什么?这时候才回来?”
惠儿另拢了个手炉过来说道:“你这蹄子倒是该责罚责罚,炭火都快灭了也不知道添。”
李灵均喝了热茶暖了暖身子把惠儿和晴风叫到跟前:“你们打小就跟着我,如今又到了这府中,有些话我也该交代交代。这府里虽然不比咱们李府人多事杂,可哪个大户人家都是盘根错节的,咱们既是初来,便要谨慎行事。”灵均又叫了声“惠儿”道:“你也算是个聪明的,怎么方才问我那么些话?我既嫁入这里,便是这里的太太了,万事自然都要顾全。老太太虽不是老爷的生母,可在这府中最长,自然该尊重;这府里与咱们府不同,你若再敢说什么是不是正经主子的话打一顿便是了;香怡虽则是老太太的丫头,可也该知道本分。”惠儿应声“是”,灵均又说晴风道:“你呀,只要管住这张嘴就谢天谢地了。”
惠儿道:“她倒碍不着咱什么,老太太的丫头看着不像是不安分的人,却一进门对咱们仇人似的。”
听着这些话,李灵均忽然想起梅姨娘那丫头来,看着不打眼,说起话来一字一板倒是个厉害的,不禁又自言自语道:“不打紧,不过是个不懂规矩的丫头,却些□□指引罢了。只是梅姨娘的那丫头倒是个厉害的。”
晴风却看着惠儿笑说:“小姐几时变得这样婆婆妈妈了?这才第二日,咱们从前只知念诗写字的小姐竟比咱们太太也能干了。”惠儿杏眼含笑意几乎眯成月牙,只说:“小姐本就是有才干的,只没到使的时候罢了。”晴风又道:“只是啊,原以为这里也是有些名头的,没想到将军府空有虚名,如此冷冷清清,比起咱们府来,真是寒酸窘迫,让人好生烦闷。”惠儿笑说:“你啊,就是只野蚂蚱,哪里都嫌闷。我就觉着挺好,人少小姐还能落个清闲。这府里啊,人虽不多,也吵吵闹闹斗嘴解闷,倒是更有人情味儿些。”惠儿想起方才情景不觉笑了,晴风便缠着她说来,惠儿只好道:“我不过是想起老太太丫头的名字,都是些花花草草,一时听去不知是说景呢,还是叫人呢?”晴风忙问:“什么名字?”惠儿笑说:“香怡这名字算是好的了,另有石榴啊丁香啊,只怕底下的小丫头也是一样了。”晴风笑说:“那岂不是为难了那老太太?这样名字必要记混了。也真是委屈了咱们小姐,下嫁至此。也不知那昏……”惠儿打她手儿止了笑。
李灵均看在眼里,她们二人在那里叽叽喳喳斗嘴,还是同从前一样,她自己,自此可不是赏月作诗的小姐日子了,如今一心放在这府中之事上才能担得起现在的“李夫人”之名了,此后便是相夫教子的时日了,想到此处,不禁红了脸。
却不知:
茗烟幽散盏余温,瑶琴稀声弦空停。
旧时花黄旧茶冷,新添衣薄新友空。
有心相夫断机杼,无人和声作乐羊。
好梦鸳鸯难成眠,残香一缕扰梦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