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月亭
荷塘。月色。三人举酒。自斟自酌了一阵,云生打破了沉默:“皓月当空,佳人在侧,酒不醉人自醉。”暮雨忍俊不禁,敲了他一记:“叫你耍嘴皮子。”水月看着两人,微笑,道:“小雨,这么厉害,小心云生不要你。”暮雨安分地坐下来,看水月的眼神很陌生。水月还想说说什么,瞧瞧她,低下了头。云生凝望着水月,道:“我真的想不到平素温柔的水月会有这样的韧性。大漠里她拉着驮着我的马匹;异域她屈尊忍辱求别人——”水月抬头,不经意地看见暮雨眼中的火焰,忽然像做错了事般慌乱,道:“云生,你什么时候和小雨成亲?”云生吃惊地看着她:“我?成亲?”而羞红脸的暮雨却听成了“我成亲”。着场聚会不欢而散。水月走得很急,可云生还是追上了她:“你什么意思?你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一个坚强,善良的红衣女子。”水月道:“水中月,镜中花,还是珍惜眼前的幸福好。你不也对我说过你是喜爱你的师妹的嘛。你和小雨真的很配。”水月匆匆关上房门,听着云生失魂落魄的脚步声,强忍住的泪早已打湿衣裳。
两周后
晓园张灯结彩,贴着“喜”的红灯笼,红艳艳的剪纸,清幽的百合花都因此热闹起来。“诸位,欢迎光临寒舍。今日是小女大喜之日,也是我的徒儿女婿出师之时。”暮龙君抱拳道。座下议论纷纷“隐居多年的暮龙君竟然现身了,也不知是何意图”“这小子可真走运”——龙君大喝一声:“云生!夺剑!”云生施展轻功轻点壁墙,从龙君手中争夺玉龙宝剑。但见龙君今日招数奇杂,不同寻常,云生一边应付一边铭记于心。末了龙君聚力于一指弹出宝剑,不料云生现学现用,以同样的指法接住宝剑。龙君很满意爱徒的悟性,颔首微笑:“方才我已将剑法最后十招和玉龙剑传与你,我已无技可授,全凭你今后的造化了。”旁人暗想:此人身手不凡,得留意他了。夜深,云生喝得大醉,他在去洞房的路上一深一浅地走着,跌了一跤,昏昏沉沉地爬起来,道:“水月,你怎么不来喝喜酒?你为什么不辞而别?我不要水中月,我有幸福了,我要忘记——”话在嘴边却怎么也不想吐出来,一滴冰冷的泪落了下来。他抹抹脸,快步走进新房——
晨,正对镜梳妆的暮雨对睡意朦胧的云生说:“云大哥,昨夜你不住地叫‘月儿’,可是梦见月亮了?“云生一惊,睡意早醒了,郑重其事地说:”小雨,既然师父把你托付给我,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两片红晕飞上暮雨的脸颊。
二人梳洗完毕,来到大堂,龙君已等候多时。他迎上去,道:“小雨,过几日,爹要和云儿到江湖上走走,解决一些事情。哦,听说你请过大夫,身体无恙吧?”暮雨蓦地觉得这一幕似曾相似,像以前的白玉蝶,答道:“大夫说我有了身孕。”又道:“你们何时回来?”龙君道:“云儿他不久就可回来,我可能同他一道,也可能四处云游,不回来了。”暮雨说笑道:“爹,您想游山玩水,甩开我们俩啊。”龙君心里说不出的苦涩,女儿哪里知道自己是要去解决二十年前的恩怨,这样说只是不想让女儿担心。
“爹,我们这是去哪儿?”云生问道。“少林。”龙君扬着马鞭答道。
稀疏的树林间一条卵石铺成的路隐现,路旁有碑“少室山”。佛门清净之地,有鸟语无花香,白云缭绕的塔上洪钟声不绝于耳。云生也觉胸怀中一片清幽,莫名地肃然起敬。龙君脸上浮现出奇怪的表情,并加快了脚步。少林寺前,一僧上前问道:“施主远道,不知有何贵干?”龙君道:“在下求见方丈。”守门僧合掌道:“施主,方丈近几日在等待一位故人,不便见客,请回吧。”龙君气运丹田,仰天长啸:“故人暮龙君求见空宁大师。”声音如雷贯耳,回荡山间,惊飞了胆小的鸟。吱——厚重的木门一扇扇打开,空宁方丈走了出来,身后是十八罗汉。龙君笑道:“老规矩,过十八铜人阵吗?”方丈浑浊的眼放出犀利的光:“暮施主,十九年前你残害少林护法,潜入藏经阁偷阅经书,偷盗少林至宝又假意寻找尔后归还,你名扬江湖,少林却丢尽颜面。近日听闻你女儿已出嫁,也是你我一搏的时候了。出家人本不该手染血腥,但为了少林的名誉,老衲不得不生死相搏,惩治你这伪君子。我们有言在先,若老衲死于你之手,你不得为难少林僧众,十八罗汉誓死保卫少林。”云生不解地望着暮龙君,龙君颇有深意地说:“人言可畏。”决斗在后山进行,云生和掌门师弟在场。方丈问龙君:“你的剑呢?”龙君答道:“已送给徒弟,况且你也没有兵器,我也不能拿。”呼——二人同时跃起,在空中对掌。龙君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卷着疾劲的旋风围住空宁,空宁移形换影,交替双手错开他的攻击,一时难分上下。方丈跳出圈子,回身使出大力金刚指,龙君一招春回大地树起能量屏障,在接触点消散了金刚指的威力。方丈忙不失迭地连出几掌,掌风杀机隐现,狂风扫落叶般卷向暮龙君。龙君后发制人,马踏飞燕凌空使出御剑术,内力化为剑状气流刺破冲击波,空宁的攻势溃散。龙君慢慢反客为主,掌握先机——方丈猛的喷出一口血来,败局已定。他在弟子搀扶下,稍稍喘了口气,道:“你果然是个练武奇才。暮龙君,今日一战,从前恩怨不再,施主多年隐居修为大增,掌风悠远绵长,无暴戾之气,老衲自愧不如。”龙君道声:“承让,后会有期,”又侧耳对云生道,“我们速速下山。”云生亦知此地不宜久留,与师父施展轻功赶快下山,快马加鞭奔出少林寺的范围。
傍晚。客栈。
龙君一脚踏进客房,一口鲜血已扑出来。他虚弱地说:“云儿,快把门关上。”云生扶住他,关切地问:“师父,你方才不是好好的,为何——”龙君断断续续地说:“其实我的内力并不比空宁深厚,也受了内伤,只是不想让他察觉,以免他纠缠不休。我并没打算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只要好生调养,并无大碍。好了,我总算躲过一劫了。”云生狼吞虎咽地吃着饭,龙君在床上打坐调息。嗖——一支飞镖穿破窗户钉在床柱上。云生看见一黑影晃过,跳窗循声而去。就在此时,一黑衣女子鬼魅般闪了出来。龙君闭目道:“英姬,是你吗?”那女子道:“家母的名讳你不配叫。”黑袍一拉,白色的樱花和服垂地,女子一身东洋打扮。暮龙君心定了下来,道:“六罗刹之擅长暗杀术的去骨,看来你也精通幻术喽。想暗杀我,可惜这招对我无用。”去骨鄙夷地看着他,道:“是我高估你了,原以为你是个多了不起的人,原以为你会心存愧疚,可是现在,我真的为母亲不值。你听着,我,幸岛英子,家母幸岛英姬一代芳华,因一个叫暮龙君的无耻男人毁于一旦。”暮龙君的心猛的一颤,尘封的记忆鲜活起来:他和一个穿着白色缀花和服的美艳女子在林间嬉戏——“你为何杀我朋友?‘”因为他冒犯我。’“不可理喻,只是想为你戴花而已。‘——”龙君,你要回去吗?’“是的。‘”可我有了你的孩子呢?’“英姬,不要再用幻术迷惑我了,我把你当作我的好妹妹,以后你会遇到适合自己的人的。珍重。‘”暮龙君,你会后悔的。’——龙君仔细端详去骨,眉眼果然有几分神似,只不过英姬的眼中有浓得化不开的情,而她的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恨。其实,这件事了结后,他就准备去看看这位故人,大家都已步入中年,一切情仇都变成了怀念。他问道:“英姬还好吗?”去骨冷笑,道:“好的很。你走以后,母亲怀了我,遭到亲友的歧视,将军也就是我的祖父为了保存颜面,要母亲堕胎,嫁到南部,毕竟母亲有惊艳的容颜。但母亲为了保住我,离家出走。后来,她遇到了一个年轻的将军,他因为爱母亲甚至接受了我。那是我记忆中最快乐的日子。一天,母亲上街买东西,天黑也没回来。我和叔叔去找她,夜深了,像一尊巨大的兽吞噬了日月。我们找到母亲时,灯笼下她像个没有生气的布偶,苍白如纸,冰冷的暗红的血像嗜血的虫爬满了她白色的和服。叔叔抱着妈妈,不敢相信,然后一声长问:”是谁暗杀了你?‘童年在那一刻冻结。叔叔成亲后让一个诡异的老太太照顾我,给我一个女孩应该有的一切,是她教会了我幻术。但是我不开心,我想学暗杀术。有一年生日许愿,我求他。他沉默了一会儿,问:“一定吗?’我看着他的眼睛,决意。他不敢看我,道:”英子,其实我擅长暗杀术,也知道当年杀害英姬的人是谁。‘我哭了,对我百依百顺的叔叔,像山一样高大的叔叔,竟然骗我,我不敢再想。我冲出门外,要一去不返时,重重的抨击声,叔叔跪下了,像一座轰然倒下的山。我停住脚步,时间凝固。杀害母亲的是他现在的夫人荆国莲。莲夫人是天皇的女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高贵而美丽,不像普通贵族子女般头脑简单,她的暗杀术同样高深莫测。十七岁,我具备一个杀手所需的一切。当我穿上白色的缀满樱花的和服时,叔叔抑制不住的激动,他一直没忘记母亲。我挑战莲夫人,她以为叔叔会帮他,却听见叔叔在我耳边轻吟:“英姬,小心。’我和她的幻术差不多,但她的暗杀术比我想象中高明。她一刀划过,我的衣袖血迹斑斑,我没有退缩,虽然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一道惨白的光刺花我的眼睛时,我已无法逃避,血,流淌的血,不过不是我的,是叔叔的。我血液沸腾,武士刀带着气流穿过了她。她倏的笑了,容颜凋零:”十年了,十年了,你忘不了她,如果我不是天皇的女儿,你还会娶我吗?当年我教你暗杀术,你发誓不会外传——我不怪你。这么多年,我一直尽力呵护英子,尽管我知道她不喜欢我,她注定的我的克星。我想你有一天会原谅我的,或许到了髦耋之年你会关心我的。‘叔叔温柔地看着她,道:“会的。’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莲夫人爬到他身边,轻轻地说:”有你这句话,死亦何哀。‘我不恨她,因为最可恨的人是你!你造成了三个人的悲剧,不,是四个人!现在,我自信即使不能杀你,也能和你同归于尽。真不明白母亲怎么会对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至死不渝,痴心不改。叔叔是那么好的男子。把你的破萧还给你,从此你与家母,与我,再无瓜葛。“龙君喉咙有些发涩,抚摩着旧物,道:”英子,你要如何折磨我,我决不还手,只希望你放下仇恨,过自己的生活。“去骨道:”用你自己的武功废掉你的功力,万一你出耳反耳了?“龙君照办。去骨大笑道:”暮龙君,你可知你女儿是新六罗刹头领,我会利用你的死好好折磨她。“龙君哀叹了一声,道:”小雨是你亲妹妹,只希望到时候不要姊妹残杀的好。“去骨又道:”怎么会?你快快自刎,用你自己的剑法。难道你想让我动手,想让全武林知道你的女儿弑父,让我忍受象母亲那样的待遇吗?“龙君道声”一路走好“后无限留恋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没看见去骨嘴角的诡笑,她跳出窗,湮没在浓墨的夜色里。
云生一路追击,意识到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后立马赶回客栈,他推开房门,已经晚了:师父躺在地上,一剑割喉。他检查完尸体,悲痛之余不禁纳闷:当今武林,有谁能不通过打斗废掉师父武功,谋害他老人家。莫非是师父的意愿?可这怎么可能?云生隐隐约约觉察到这其中蕴藏着大阴谋,担心起暮雨,连夜快马加鞭带着师父火化的骨灰赶往晓园。然而回到晓园,并没见到腆着大肚子的暮雨,只见她白衣胜雪,在百合花丛中练着一种他从未见识过的剑术,她心爱的百合被撕裂成碎片,扬起,散落。云生叫道:“小雨,师父他——”话音未落,暮雨的泪已夺眶而出,她扬起脸,质问:“云生!你。你到底为什么杀我爹?因为他隐瞒你的身世?还是因为因为你要将他取而代之?爹待你如亲儿,把他最珍爱的东西都给了你,我和玉龙,你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云生不知她是如何得到噩耗,急忙辩解道:“小雨,你不要妄信他人。爹不是我杀的,我也在查找凶手,爹死的时候——”暮雨打断他的话,道:“一剑毙命,用的是暮家剑法,身上完好如初,却武功尽失。如果不是特别信任的人,是不会有机会下手的。你甚至为了掩盖罪行,把爹的遗体迅速化为骨灰,是不是?”云生愈发奇怪,道:“这些你是从何而知?但爹真不是我杀的。”暮雨无力地摇摇头:“我最爱的人杀了最爱我的人,我活着都是一种耻辱。”云生抱住她,在她耳畔轻语:“不是这样的。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暮雨顺从地点点头,昏倒在他的怀里,以为噩梦已经过去。祸不单行,空宁方丈率武林各派来访,推举暮龙君为武林盟主。云生把暮雨抱回她的房间,放下骨灰盒,出去应付。空宁方丈笑容可掬:“暮施主武艺超群,侠肝义胆,老衲推举他为盟主,请令师出来一议。”云生道:“各位英雄好汉,家师上月远行,至今未归,各位请回吧。”众人只好作罢,正欲散去,一壮汉高喊道:“是不是他不敢出来啊?我们可是听到消息才来的。大师慈悲为怀,卖你个人情,我们才不愿当傻子呢!”人群一片混乱,叫嚣声此起彼伏——方丈扬声道:“大家不要吵。云施主,武林同道也不是来闹事的。暮施主胜我一事是事实,我也不想再多纷争,听闻他近日已归家,特来拜访。成与不成,一切遵循令师意愿。”方丈说得诚恳,云生本想说出实情,转念一想怕惹出更多麻烦,凛然道:“家师让我代他老人家挑战各位,请教了。”少林,武当不参与比武。刚开始是一对一的公平竞争,可是云生不但没有被车轮战拖垮,反而越战越勇的架势引起了各门派的恐慌。此时的云生满腹的仇怨无处可说,面对一些所谓正派的暗器,诡计,他把所有人都看成了陷害的人。他的心随着剑飞舞,撕杀的快感,心跳的狂热,喘息的姿态,看着身上一片片殷红,,已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大笑,一种天地我最大的狂笑。空宁从遍地哀号中走了出来,道:“云施主,放下屠刀吧!”云生似笑非笑,剑指地地,没有罢战的意思。二人对视,知道这一战不可避免。风无故呼啸,一柄长刀带着一白衣女子刺向云生,方才无坚不摧的云生像深秋的落叶,瞬间枯萎。那女子便是暮雨。当她醒来看见暮龙君的牌位,仇恨战胜了理智。才初春的晓园仿佛已是秋风萧索。方丈带众弟子为死者念起了“往生咒”,各门派作鸟兽散。暮雨再次离开了晓园,去了忘忧林。一位红衣女子匆匆赶来,看见这荒凉的景象,摇头叹道:“晚来一步。”她发现奄奄一息的云生,把他推上马儿。她的心在挣扎:是用自己的自由来换他的命,还是舍弃他?唉,遇见他是上天注定,既然他为我求得自由,我也应该成全他的幸福。谢谢他陪伴的日子,那些拥有他的记忆也就足够了。她俯下身子,拍拍马儿,道:“青儿,麻烦你了,我们又要回魔窟一趟,这次恐怕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