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路依然是夕岚山的一身打扮,此刻他正坐在祥惠酒楼喝酒。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在听说书,绿野江湖的故事,刀光剑影的悲欢离合。那个老头,穿着亚麻衫的白胡子老头,说得甚是详细,仿佛身临其境,旁边一个扎蓝头巾的少女,恰
如其分地敲着鼓。一个聒噪的声音打断了这份和谐,“让开!让开!张大少来了!”一个红袍加身的浪荡公子在众家丁拥护下有恃无恐地坐到了前排,听了一会儿,嚷嚷道:“这丫头不错,这脸蛋,这身材,她叫啥名?”旁边一听众馅媚道:“张
大少,这丫头片子叫小香。”“天香楼也有个小香,是我老相好。敢情好,这个我也要了。”张大少笑道,手一挥,一帮狗腿子蜂拥而上,拉扯着敲鼓女,一旁的老头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张大少强搂着挣扎的小香,手一伸:“我们走!”老头跪在他脚边,哭诉着:“少爷,我们家小香年纪小,放我孙女一把吧!”张大少瑞了他一脚,嘻嘻哈哈地走了。酒楼里的客人都围着看热闹,只有寂路仍坐在原位上不慌不忙地喝着酒。这老头竟跌跌撞撞向他跑来,众人的焦点又聚集在寂路身上。寂路微躬腰,握住老头拉扯他的手,低声道:“阁下一眼能认出我,我也慧眼识真金,您和您女儿都是练家子。”老头松开手,二人相视一笑。众人都以为侠客答应救人了,又的一阵交头接耳,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寂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为何这爷孙俩乔装成街头卖艺的,师父告诫过:“好奇心是一切善恶的根源,如果祸福难料就绕开它。”他不是胆小之徒,但仍选择另一条路前行。
寂路步履稳健地在路上走着,感受着迎面送来的暖风,但直觉却告诉他将会发生什么事。当他看到厮杀的人,那对爷孙就在其中时,自嘲地想:有些事想躲也躲不了。他不是大侠,与他们又无关系,只是冷眼旁观(他没有躲在草丛中,即使那些杂草足以将他遮掩)。老头跳出包围圈,道:“风,萧,易,水不是武林四君子吗,怎么也管起这等事来呢?”旁边一个人插嘴道:“你这种丁家后代,武林败类,人人得而诛之。至于你孙女,我们也得带回去。”风先生合拢扇子,道:“冤有头,债有主。既杀丁老头,何必牵连无辜呢?”老头叹道:“既然风先生都开口了,看来的天要亡我了。”一人突然怪叫道:“《香丁刀谱》呢?交出来才行。”老头忿忿地唾了一口:“休想!”众人端好架势,准备全力出击。霎时,尘土飞扬,空气凝重起来,碧森森的只听见凄厉的叫喊声音。寂路还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小姑娘衣衫不整地冲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拉着寂路逃跑,不明就里的寂路朝后看了一眼,渐待散尽的尘雾里露出一张扭曲的脸,竭更斯底地喊道:“义士,我押一把,把丁香给你,好生待她!”跑了一段路,也许是伤心过度,也许是受了内伤,小姑娘气喘吁吁的,寂路不习惯被别人支使,停下来道:“好了,有什么现在就说。”丁香泪眼婆娑:“可是——”寂路不耐烦地说:“别什么可是了,我会保护你的。”丁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睁大眼睛看着他,似乎想要一眼把他看透,随后低着头道:“我叫丁香,是丁老邪的后代,为躲避世仇追杀,和爷爷流浪江湖,卖艺为生。想不到还是在劫难逃,”她吸泣着,“我们中了那些畜生的埋伏!爷爷我了救我,不惜散功自尽。”寂路回想起那阵诡异的烟雾,问道:“散功不过是自废武功,怎么会产生巨大的杀伤力呢?”丁香答道:“那是我们老祖宗独创的同归于尽法,遇到强大的敌人,实为无奈之下,就释放出全部功力,挫伤敌人,使用者会血管爆裂而死。全身之毒以气弥漫于空气中,’杀死敌人,自己也痛苦地痉挛而死。”寂路道:“真够狠。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你的仇人也死光了。”丁香毕竟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羞涩地说:“跟着你。”寂路当然记得丁老头临死时的遗言,但又不想拖上她这个包袱,斟酌再三,道:“丁香,你还小,还是好自为之吧。我并没有你和你爷爷想象的那么好,实非可托之人。”丁香几乎绝望地喊着:“爷爷把我托付给你,我是你的,你不可以不要我!”寂路头也不回地走了,丢下一句话:“你想跟着就跟着吧,不过,我注定要走一条寂寞的路的。”丁香留恋地朝后面望了望,心里默念:爷爷,我走了,您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冷漠的世上,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然后踏着寂路的脚印追去。寂路住进了一家酒店,老板看丁香衣衫槛褛,无情地将她赶了出去,寂路停下脚步,在柜台上放下一锭金子,道:“两间上房,给这位姑娘买几件上好的衣裳。”老板两眼放光,连连称是,又把丁香请了进去。丁香本来生得俊秀,一阵梳妆打扮后换上一件粉色的锦衣,更是清纯可人。
她见寂路房间窗户未关,悄身由窗而入。寂路虽己就寝,却未睡着,此刻更清醒地听见来人的脚步声。丁香以为他睡着了,在床前转了个圈,道:“其实我不丑,真的,我还会洗衣,做饭,唱歌,敲鼓,而且我是真的喜欢你。”丁香的
脸红红的,呆立了一会儿,踮着脚走过去为他掖被角,寂路轻推了一下,低吼道:“不要碰我!”丁香愣了一下,强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道:“对不起。”寂路语气缓和道:“你可以走了,夜深了。”丁香见他没有生气,试探着问:“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寂路空洞地说:“寂路。”丁香“哦”了一声,轻轻地推门离开。
往后的日子里。丁香总是忙前忙后的,俨然新婚少妇。她天真胆大,不断惹祸,寂路虽然不胜其烦但依然会帮她摆平。寂路表面冷淡却没有拒绝她的好,甚至心里默认了她是他的。而丁香却不这么想,她觉得自己的努力都白费了,只有用最后一个方法证明他的爱了。
一个火烧云的傍晚,寂路办完事回酒家,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想尝尝丁香的厨艺,然而——
虽然他清楚地听到从他房里传来男欢女爱的呻吟声,还是平静地推门而入。不堪入目的场面,主角是丁香和一个白面书生。寂路瞥了丁香一眼,不知何时甚至看不清手法地从腰间抽出剑来,薄如蝉翼,柔若青丝的纯钧剑,几个简洁的剑
花绽放在那个男人的皮肉上,便又收回腰间。白面书生的双眼还未合上,细皮嫩肉上刻着几道血红的印一记:无耻。丁香穿着围兜,并无遮掩之意,只是惨笑着,竟笑出了泪花。寂路冷冷地把被子丢在她身上,道:“下次风流,别在我房间。”
丁香在棉被里泣不成声:“我------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你还是------还是不喜欢我。寂路,我明白了,终于明白了我只是你的奴仆,不是你的女人。你嫌弃我,对吗?如果不能让你爱我,即使只是记住我也足够了。”丁香披起自己的衣裳,
决绝地用刀划破了自己手腕上的经脉,下手如此准如此深,一时血如泉涌。寂路当即撕下自己的衣带,手忙脚乱地包住她的手腕,可是没用了,回天乏术。他不甘心,一手抱着丁香,一手支撑着她的背,源源不断地输送内力。丁香的头越来
越沉,气若游丝地说:“路,没用的。我希望我是第一个你触摸过的女人,很幸福了。”寂路粗暴地打断她:“别说了!”丁香笑着看着手忙脚乱的他,水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噙着泪,摇摇头,说:“路,你真的不懂什么是爱。”头一仰,倒在寂路怀里。寂路那刚才还在输送内力的手悬在半空中,不愿放下。他恨恨地看了看从窗外渗透进来的月光,闭上眼睛,竟看到了当年那窝血肉模糊的雏鸟。如此的相似,小时候捧起那堆带温度的零乱的羽毛时颤抖的手,今天无力而僵硬的手。寂路扪心自问:当年是因为我无能,可现在我拥有强大的力量了,为什么也只能看着想救的人死去束手无策?我真的不懂什么是爱吗?他用被子裹住丁香,轻轻放在地上,到隔壁厢房——丁香的房间。推开门,一阵风卷起地上的花瓣飘落在空中,桌上,屏风后挂着她的衣裳。寂路看见自己的长衫,直裤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床边挂着一把很常见的刀。他拿起自己的衣物,发现枕头下有一硬物,原来是《香丁刀谱》。翻开扉页,上面是女子的娟秀笔迹(他从来不知道丁香会写字),“路,我实为不孝,为一己私愿,竟使丁家后继无人,但丁家刀法不能失传,收下它,最后一次麻烦你。丁香”寂路暗自思量:原来她早有要死之意,不过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有什么东西需要用生命来证明吗?寂路抽出大刀,在自己的剑柄上寥寥数笔划出一朵丁香,想起她生前最爱粉衣,拾起散落的花瓣,内力挤压,滴下的汁液溶入刀痕中。寂路将书放入怀中,收回纯钧,大步流星地到掌柜那儿结帐。掌柜满脸堆笑地打着算盘,寂路打断他的话,放下一锭金子,不动声色地说:“帮我把房间里的女子好好安葬,入殡用上等的棺木,在墓前除祭品外多放些鲜花。”掌柜一边眼疾手快地收下金子,一边道:“你杀了人,想要我替你收尸,嘿嘿,就这么点钱,想收买我?”寂路头都没抬,只见他手指拨动算盘,算珠脱盘飞出,铿锵有力地击向掌柜,掌柜连连后退,跌坐在地上,口中不忘求饶:“大侠饶命,小的知错了。敢问那位姑娘的墓碑上需刻什么字?”寂路沉浸在回忆里,低声道:“丁香花。”他说:“如果我发现你不听话,你的结果会比楼上那个男人更惨。”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